處暑已過,即使到了傍晚熱氣依舊不降反增,橘紅色的晚霞燒透了半邊天,遠看像打翻了一瓶咕嘟冒泡的橘子汽水。
言晚推着行李箱沒什麼情緒地踏進淮餘巷。
逼仄狹小的巷子内三三兩兩地圍着不少人。
晚飯前後,正是悠閑的時候,附近的住戶大多相熟,總會趁這個空檔聚在這裡,家長裡短的沒個消停。
見有人闖入,裡面的人不約而同地将目光放過來。
言晚一時後背僵直,目光也跟着無所适從地垂下去。
“杳杳回來啦,你阿婆今晚可做了好多吃的,早早就回去等着你了!”
說話的是阿婆家對門的王奶奶,她嗓門大又一向自來熟,自從言晚搬到外婆家以後,每每遇見,這位總是要跟她搭兩句話。
一時不知道如何回複這種熱情,言晚愣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嗯”了一聲。
手掌在箱子的推手處越捏越緊,衆人圍觀的視線像淬了毒的針叫言晚如芒在背。
大約是覺察到招呼對象地抗拒,巷内原本準備搭話的人也噤了聲。
直到錯身走過去,言晚耳邊才飄來幾句小聲的交談。
“怎麼這麼木?不是說成績特别好嗎?”
有人擡手指了指耳朵,聲音壓的更低,“這兒聽不見,說是戴着助聽器呢,況且家裡又出了那種事……”
“那男的也真不是個東西,陳阿婆家多好的一個姑娘,就這麼給糟踐了,現在一把年紀了還要養着這個小的,聽說這一年在醫院就花了不少錢。”
“可不是嗎,那時候陳阿婆說不讓嫁不讓嫁,她家那個哪裡肯聽,兩邊鬧的這些年都沒來往,她那姑娘也是個犟種,臨了才求到門上叫陳阿婆撫養這個小的,自己沒過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那這小姑娘的耳朵是……”
“那個畜生打的,聽說他還……”
話沒說完就被其中一人打斷,“這話就别說了,不過那畜生也是命好,害得一死一傷竟然就判了一個月,現在跟那個外面的女人還有帶回來的兒子過上了又。”
……
後面的聲音逐漸消散,言晚加快腳步拐出巷子停在單元樓道門門口。
淮餘巷是老城區,這裡的小區房大多都是八十年代的産物,泛黃落拓的牆體,鏽迹斑斑的單元樓道門以及冗長陰暗的樓梯,處處透着老破小的味道。
按理說這樣的小區樓本來早該拆掉重建,但偏偏這裡的學區是楊城最好的高中——楊城一中,因此這裡的地皮也跟着水漲船高,一來二去居然沒有開發商能出得起價錢,于是就這樣耽擱了下來。
言晚掃了一眼水泥地上行李箱滾輪掠過的劃痕,然後深呼吸一口氣擡腿将箱子拎上四樓。
幾乎是敲門聲落下的下一秒,深藍色的大門就被從裡往外推開,一張六旬老太慈祥的面容瞬時出現。
言晚乖巧地開口招呼,“阿婆。”
“杳杳回來啦,快進來,阿婆做了糖醋排骨和雞湯,剛出鍋,熱乎着呢!”
外婆舉着鍋鏟,笑的溫柔。
言晚拎着箱子進門。
門内是一套小而簡樸的兩居室,進門左邊是廚房,右邊是洗手間,中間是融在一處的客廳和餐廳,再往裡就是對門坐落着的兩間房。
左邊稍大一些的是外婆的,右邊小一些的是言晚的。
熟門熟路地進了右邊的房間,言晚四周打量了一眼。
飄窗開着,落日餘晖透過窗戶落進來,将整個房間上色暈染成橙紅色,晚風輕拂白色紗簾,像是溫軟手掌拂過情人的臉龐。
雖然房間小,外婆卻花了很大功夫布置,精巧幹淨的飄窗,上面是一張乳白色的榻榻米,中央放着一張一米五的床,床上鋪着奶黃色的碎花四件套,被子柔軟蓬松,是陽光曬透過的感覺。
言晚剛剛放下行李箱就聽到外婆從廚房傳出來的聲音。
“杳杳,吃飯了!”
她應了一聲走出到客廳
餐桌上擺着四菜一湯,糖醋排骨的褐色醬汁将将沿着碗邊往下墜,香味彌散開來,瞬間喚醒味蕾,叫人食指大動。
祖孫兩面對面坐下吃飯,外婆的話多些,語氣裡總透着小心翼翼來。
“複健訓練做的怎麼樣?”
外婆說的複健訓練是指聽力,楊城最好的耳鼻科,裡外花了一萬多,言晚在複健醫院住了一個星期,脫了助聽器還是什麼都聽不見。
主治醫生王醫生先是連連歎氣,接着又轉頭過來安慰言晚,“沒事,現在助聽器做得小巧,别人不仔細看也看不見,你安心戴着,跟正常人也沒區别。”
言晚當時說了什麼?好像就“嗯”了一聲就收拾東西回了外婆這裡。
想到這兒,言晚點點頭違心地回道:“挺好的。”
聽到言晚的回答,外婆臉上瞬間攀上笑意,她夾了一塊排骨放到言晚的碗裡,語調上揚,是顯而易見的高興。
“那就好,下周開學,我們杳杳就能重新回去上學了,阿婆真高興!”
言晚埋頭吃飯,悶悶地應了一聲。
——
楊城一中是楊城最好的重點高中,開學一貫比其他高中早一周。
開學當天,言晚婉拒了外婆要送她出門的想法,一個人去了學校。
校服被外婆裡裡外外洗過好幾遍,又占着陽台最佳位置曬了好幾個日頭,卻還是透出一股隐隐的黴味來,像是在櫃子裡擱置了太久,味道吃進去了,曬不出來。
高一結束後她休學一年,從一個健全的普通學生變成了雙耳失聰的殘疾。
時隔一年再次回到學校,生活天翻地覆。
助聽器微微閃過一絲電流聲,言晚擡手重新調整了位置,然後擡腳踏進校門。
身後有人熟撚地攬過她的肩膀,她先是心頭一跳,轉而又平複下來。
“還以為你要過幾天再回學校呢,上周我去外婆家找你,外婆說你做複健還沒回來。”
上來攬着她的人是好友關月。
關月和言晚是自小的鄰居,年紀正好比言晚小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