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兩人已經到了山腳,此時卻又是一陣穿堂風吹過,呼地一下就滅掉了跟随她們一路的燈籠。
風從樹梢和草叢之間穿梭而過,在這詭異而又甯靜的夜裡,就像是一陣陣魑魅魍魉的輕吟,頭皮發麻,
沈雲風直覺有異,他停下腳步,側耳聆聽這異動。
而趴在他背上的沐璃此時卻費盡了力氣,慢慢擡起右手,指向前方,聲音低若蚊吟:“是怨妖,很多的怨妖。”
沈雲風一驚,還未完全反應過來,不遠處就已經撲來一股令人窒息的腐臭之氣,哪怕是撿了幾十年骨頭的上仙沈雲風,也一時間胃裡似翻江倒海般鬧騰了起來。
他沒有半分遲疑,還是使了瞬移術,但他傷勢較重,走不了太遠,隻能勉強将沐璃帶到了谯西村外的小河邊。
将沐璃放下之後,沈雲風又給她設下一個微小且隻夠護住沐璃一人的結界。
設好結界之後,沈雲風對仍未恢複力氣的沐璃低聲叮囑道:“阿璃,呆在此處,莫要離開結界。”
雖然沒有力氣回應沈雲風,但沐璃知道,沈雲風此去會非常地危險,他方才就已經受了傷,如今那村中養着的怨妖若是一并傾巢而出,恐怕他就算是一介上仙,也難以抵擋。
夜色中,風變得更加肆虐,毫不留情掀起地上飛沙走石,谯西村仿佛變成了一頭兇猛的巨獸,狂吼着要将這天地吞于口中。
沐璃被沈雲風放下來後就側躺在地上,既無力翻身,也無力起身,隻能用盡自己餘下力氣睜開眼睛。
可她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一身黑衣的沈雲風站在村口的路中央,青月光華灑落在他身上,右手中的無妄劍冷光過甚,連月亮的光華都被掩蓋了去。
沈雲風高瘦的身軀站在那裡,盡管狂風掀起他的衣袂,吹亂他的長發,可他卻始終像一尊被定住的石像般,铿锵不動。
狂風卷起的飛沙走石在村子上空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而那漩渦中央,一個接一個的黑影‘唰唰’地蹿奪而出,直朝沈雲風飛撲而來。
果然是怨妖!
一隻接一隻的怨妖,飛出來之後是黑黝黝的一片,瞬間遮雲蔽月,整個谯西村随即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
怨妖肆虐這幾十年裡,沈雲風走遍大江南北,這西陵天下的哪一寸土地她未曾去過,可這些年他抓過那麼多的怨妖,卻都不如眼前這一次所見到的怨妖,要令人驚愕,甚至,他竟也是有些害怕的。
沒錯,他竟然……害怕了!
看來,他到底也是一個普通人,哪怕修再久的仙,哪怕已經活了一百多年,可他終究不過是也會感到害怕的普通人。
這些年,仇恨占據了他的心,他用冷漠僞裝自己,卻早已經忘記了,自己心底竟也藏着一份無人得見的恐懼。
可是,即便他也膽怯了,可在他的身後,還有個因中了幻術緻使渾身是傷,如今連睜眼都不能的小丫頭需要他去保護,若他退卻了,他的命不重要,可他卻不能辱了師命,讓那個小丫頭出半點兒意外!
想到此處,沈雲風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正于結界之中望着自己,試圖奮力爬起的小丫頭,成群的怨妖如惡魔張開口的大嘴,已至沈雲風身前。
“師父……”沐璃的聲音輕若蚊吟,她想去幫沈雲風,可是她隻要動一下,便渾身疼痛,從皮肉至筋骨,無一處放過。
沈雲風手握無妄劍,在狂風呼嘯,飛沙迷眼的黑夜中,對沐璃揚起嘴角一笑。
随後,他握劍的手刹然用力,毅然回頭,飛身騰空,以劍結印,于黑夜的天幕中畫出一道巨大的引仙符。
但引仙符還未畫完,怨妖就一個接一個地悶頭撞在符印之上,印光閃爍不穩,眼看怨妖就要撞破符印,沈雲風一時情急,心中頓時氣血翻湧,又猝然吐出一口血來。
而衆多怨妖也借此一瞬立即撞毀符印,沈雲風見狀,顧不得自己,隻能揮劍直面怨妖,可怨妖太多了,他已經無暇再去畫一個足以引化所有怨妖的印仙符,隻能來一個擋一個。
若不是先前和炎惑一戰受到内傷,仙力修為受損,如今面對這些怨妖,勝算也會大些。
呼嘯,嘶吼,啞聲的怪叫。
狂風和怨妖,飛沙和走石卷起的漩渦,搖動的樹和草叢荊棘。
所有的異聲夾雜在一起,一時間竟令人分不清到底是怨妖的聲音,還是狂風的肆虐。
沈雲風已經記不清自己擊落了多少隻怨妖,直到他自己終于乏力,被怨妖圍攻擊落,重重落回地上時,才終于長長地吐了口氣。
想他入九曜山,修習百年有餘,升至上仙度兩次天劫,抓過的妖,煉化的魔,早已數不勝數,如今卻終于要死在這群怨妖爪下了嗎?
他仰面躺在地上,無妄劍落于他身側,他卻再沒有力氣去拿。
可惜了那個小丫頭,他不能再護她了。
沈雲風覺得自己原本早就是該死之人,這條命不過也是僥幸撿回,所以他對生死一向看得很淡,隻是後悔自己不該答應帶着沐璃,後悔自己未曾早些将她送回都城,送回丞相府,他自己死了倒也沒什麼,可那小丫頭卻不能死啊。
看着剩下那些在漩渦之中盤旋幾圈後,又張牙舞爪地嘶吼着朝他俯沖而來的怨妖,沈雲風嘴角噙着血迹,暢快地笑了起來。
但剛剛漾開的笑容卻立即僵住,一滴溫熱的液體滴落在他的額頭,他一震,還沒反應過來,又是一滴,緊接着,越滴越多。
血腥的味道也在他鼻息間越發地濃重。
待沈雲風穩住心神,定睛一看,才發現那血竟是從沐璃的手掌心中溢出。
而那個方才因為中了幻術而渾身無力,滿身傷口,被自己護于結界中的沐璃,此刻卻正搖搖欲墜地站在他的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