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遠東身子向前傾斜,呼出的熱氣,還沒觸到嚴堂的耳廓,就在空氣中化作白霧,旋即又被吹散。
嚴堂一動不動,任由佟遠東穿過指縫,将他覆在手心。
“陪我說說話,好嗎?”
佟遠東貼了上來,嚴堂眼眸顫動,細軟的發絲在風中交纏着對方黑色睫毛,他輕微回頭,看到佟遠東發根下發紅的耳朵,應該是凍的。
嚴堂輕歎一聲。
“好。”
車廂内熱烘烘的,嚴堂的後背已經微微發汗,濡濕的内襯貼着皮膚,心裡沒由來生出幾分煩意。
“有話就說,别老偷看...”
話還沒說完,佟遠東把方向盤一甩,車子停到了無人的馬路邊,嘴上一陣發麻,剩下的話也都盡數化成黏膩的水聲,吞進唇齒之間。
嚴堂的臉漲得通紅,對方禁锢住他的手,親的越發兇狠,就在他快要喘不過氣的時候,對方終于撤開。
“你發什麼瘋?”嚴堂用力将對方推開,捂着起伏的胸口,快速往車外看了一圈。
“你想回國?”佟遠東的直直地盯着嚴堂,半張臉藏在陰影下。
嚴堂楞了一下,反應了半天才明白過來佟遠東在問什麼。
“教授拒絕了。”嚴堂偏過頭,盯着遠處忽閃的路燈沉默。
當聽到趙候那邊有情況的時候,嚴堂心中便有了不妙的預感。
趙候曾負責Qua集團體聲波技術的開發一年之久,在此研發期間,依據此項技術布局的專利,即便是趙候自己申請的,專利權也歸公司所有。要是承新此次的量産技術,是沿着之前的思路繼續推進,難免會遭遇專利侵權的問題。
此外,半導體技術本就屬于高端精密領域,國外在這方面已經形成了長期的壟斷。倘若國内異軍突起,定然會成為衆矢之的。
“如果承新真的出事,你會怎麼做?放棄這裡的一切回國,還是繼續維持現狀?”
佟遠東今晚有點犯倔,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越界了,他們這樣的關系,不該問這樣的問題,嚴堂捏了捏鼻梁。
煩意再次湧了上來,細密又洶湧,這個問題,他答不上來。
“下了床,絕不過問對方的私事,這是你定的。”
佟遠冬咬着牙,拳頭緊緊撰着方向盤,他拉下半截車窗,冷風打在臉上,直至胸口不再起伏。
車廂重歸安靜,兩人都默契地不再談論這個事,佟遠東憋着氣,目光注視着前方,重新啟動車出發。
“車子要加油,信用卡在手套箱,幫我拿一下。”
嚴堂沉默了一瞬應下,他拿出錢包打開,裡邊的東西讓他停下了動作,心髒像是接上了電源,顫動擊中整個身體,催生出一種奇妙的輕盈感。
佟遠東見嚴堂遲遲沒有動作,下意識詢問道,“裡面沒有卡嗎?”
“不是,有一些别的東西。”
盡管車廂裡有點暗,但嚴堂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他曾經疊的星星。
佟遠東似乎恍然明白什麼,表面上依舊沉着鎮定,耳朵卻紅的好似滴血。
“舊錢包,好多東西都來不及清理,發現什麼都不奇怪吧。”
“說得不錯,星星的材質都變脆了,我幫你扔了吧。”說着,嚴堂就作勢要把星星拿出來。
佟遠東一下子急了:“老師從小沒教過你,不要随便亂碰别人的東西嗎?”
“不是你發話讓我碰的?”嚴堂一臉鎮靜。
佟遠東頓時無言,他雙手緊握着方向盤,注意力卻被嚴堂的舉動吸引,眼睛一時不知該盯着前方的道路,還是回頭瞪着嚴堂。
嚴堂無可奈何搖搖頭,“好好開車吧。”
車廂裡暖氣很足,或許是頭天晚上加班太晚,也或許是身下的座椅太柔軟了,嚴堂竟靠在副駕的座椅上毫無征兆的進入了夢鄉。
搖搖晃晃的夢裡,是一片烏泱泱的黑色人影,嚴堂被擠在人影中間推來推去,他掙紮着推開擁擠的人群,低着頭使勁的往前跑,沒有方向,也沒有目标。
前方又一速亮光,他想也沒想急撲了進去。
亮光散去,他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圍着學校星巴克的店員圍裙,從前台抽屜裡拿出回收的彩色吸管開始疊星星,那是給福利院小朋友準備的星星罐。
就在他疊好第五顆彩色星星,咖啡廳的門被推開,一個從未見過的亞裔青年走了進來。
六月的陽光透過咖啡廳照拂在青年身上,仿佛為他披上一層燦金的面紗,朦朦胧胧地掩住那張俊朗英挺的臉。
青年噙着笑朝嚴堂走來,像是從希臘神殿裡走出來的阿波羅,驕矜、貴氣、鮮活又美好。
從此,繁忙無趣的生活裡,第一次,嚴堂生出了世俗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