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堂剛把青瓷杯端到唇邊,辦公桌上的手機就驟然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着“佟遠東”三個字。
他按下接聽鍵,聽筒裡先是一陣嘈雜的電流聲,随即傳來那人帶着金屬質感的嗓音,比平時低了些:“嚴堂,海帝昨天上午發布了 Band1雙工器的量産消息。”
鋼筆從指尖滑落,在文件上劃出一道歪斜的墨痕。嚴堂猛地直起身子:“他們?Band1的 Rx濾波器一直從我們這兒拿貨,哪來的雙工器設計能力?”
“代工廠做的逆向分析。”佟遠東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而且今天下午歐洲那場射頻會議出事了。
美國那個研究雙工器的 Dr. Wilson,當着幾百号人的面把海帝的 Band1産品拆解了,PPT裡列滿了跟他三年前專利重合的結構設計,連封裝焊點的分布都一模一樣。”
雨聲突然放大,嚴堂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耳膜裡擂鼓。他捏着手機走到窗邊,雨幕裡的城市像浸在水裡的調色盤:“抄襲?”
“現場視頻已經在行業群裡瘋傳了。”
佟遠東頓了頓,背景音裡隐約有鍵盤敲擊聲,“Wilson團隊放出話來,說要追究所有參與代工的工廠。我算了下時間,這消息最遲明天早上就會傳回國内,到時候給海帝做過封裝、流片的代工廠,怕是都要被扒出來。”
辦公桌上的茶杯還在冒熱氣,嚴堂望着窗外被狂風卷得東倒西歪的樹枝,忽然想起離開美國前,商教授對他的囑咐。
“射頻芯片這行,專利牆比太平洋還寬,一步踏錯就是萬丈深淵。”
此刻那句叮囑在雨聲裡炸開,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沉:“海帝這是在自掘墳墓,還要拉代工廠一起遭殃。我現在立刻安排人去查清楚,海帝這半年來所有代工合作方的名單,尤其是跟我們有技術交集的廠......”
“已經在查了。”
佟遠東截斷他的話,語氣裡帶着慣有的上位者口吻,卻又藏着一絲溫柔的鄭重,“堂堂,你别擔心。”
這句“别擔心”像顆投入沸油的水珠,讓嚴堂忽然想起視頻裡那人熬夜時泛着紅血絲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氣,雨氣從窗縫滲進來,帶着夏日特有的濕熱:“怎麼會不擔心,若是我們也被扯進這個事裡,就怕金勝那邊又會拿這個由頭來找我們麻煩。”
"你從前可不是這麼瞻前顧後的人。" 佟遠東的指尖似乎在摩挲麥克風,電流聲裡透着輕笑,"當年在Qua熬三個通宵改參數時,你說 ' 一分耕耘一分收獲 ',現在倒先洩了氣?"
窗外的雨柱砸在玻璃上,将遠處的寫字樓扭曲成模糊的色塊.
嚴堂的目光落在台曆上用紅筆圈出的交貨日期:“鼎峰現在太弱了。能賺錢的項目早被海帝和英飛淩瓜分幹淨,隻有他們啃不動的硬骨頭才會丢給我們 ——”他頓了頓,指尖碾過窗框的冰涼棱角,“沒人真的希望我們把 WIFI 芯片做出來。”
“但我們已經做出來了。”佟遠東的聲線陡然清晰,"樣品測試報告我發給過你,信道穩定性超過行業标準 17%,現在隻差最後交貨。"
嚴堂望着屏幕裡那雙帶笑的眼睛,無意識地用指腹摩挲着手機邊緣的防滑紋,“我在想,海帝這次捅的婁子,怕是要把整個射頻圈的渾水都攪起來了。”
聽筒裡沉默了幾秒,随即傳來佟遠東低笑一聲,帶着點風雨欲來的笃定:“渾水才好摸魚。”
“你已經想好了對策?”
“算不上什麼對策,隻能說是自保。畢竟我們和海帝的濾波器訂單,還挂着三個月的賬期。”
嚴堂的心下一沉,“越通那邊會受影響嗎?”
嚴堂抵着聽筒,聽着那頭清晰的呼吸聲,喉間滾過未出口的字句。兩人在電流兩端沉默着,雨聲成了天然的留白。
“真好。”佟遠東忽然輕笑,話語裡裹着雨後初晴的松弛。
“嗯?”嚴堂指尖摩挲着手機邊緣的防滑紋。
“能聽到你的呼吸,”那人的聲線壓低,像在耳邊呵氣,“就當你在我身邊。”
“佟遠東,”嚴堂蹙眉,眼角餘光瞥見台曆上标注的交貨期紅線,“現在是工作時間。”
“怎麼,”電流裡溢出笑意,帶着熟稔的無賴,“我走了半個月,你就不想我?”
“我......”嚴堂的指節剛要叩響桌面,辦公室的門“砰”地被推開。
孟澤航抱着筆記本電腦沖進屋,額角沁着汗珠:“嚴總!海帝那邊又爆新料,得馬上開緊急會議!”
“知道了。”嚴堂應着,目光卻膠在手機屏幕上。
挂掉電話的瞬間,窗外一道閃電劈裂天幕,将嚴堂映在玻璃上的影子照得忽明忽暗。他盯着手機屏幕上“佟遠東”的名字,忽然想起老韓那句“感情要靠說。”
聽筒裡殘留的尾音還在震顫,那句“我想你”終究混着窗外的雷暴,沒說出口。
還是等他回來的時候,再親口對他說吧。
嚴堂吐了一口,抱起桌上的筆記本,跟上孟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