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長桌幾乎被文件和報告淹沒了,像一座座孤島。
投影儀射出的一束冷光,勉強穿透了彌漫的煙霧,在屏幕上投下清晰的圖像。空氣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嚴堂站在屏幕前,手裡緊緊攥着激光筆,手指的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屏幕上,兩張圖片交替閃現:一張是競争對手“海帝”公司生産的雙工器拆解圖,另一張是國外教授Wilson博士的專利設計圖。兩張圖上,那些微小的焊點位置高度重合,像一道鮮紅刺眼的傷疤,灼燒着在座每個人的眼睛和神經。
“代工廠的名單,我們追查到第三層了。”
孟澤航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手指在筆記本電腦的觸控闆上快速滑動,調出資料,“越通半導體也在列,他們負責海帝 Band1産品的晶圓切割工序——但最棘手的是,我們三個月前剛給越通提供過新一代濾波器的封裝技術參數。”
“砰!”一聲悶響。
老韓氣得把搪瓷茶杯重重砸在桌上,茶水濺了出來。
“啥意思?海帝這王八蛋又偷我們的技術當墊腳石?!”他粗着嗓子吼道,臉漲得通紅。
“恐怕偷的還不止這一點。”嚴堂臉色嚴峻,按動手中的翻頁器。
屏幕上立刻跳出一組被标記為機密的郵件截圖。“佟遠東在深城查到,去年年底,海帝的采購部曾試圖直接黑進我們的系統,盜取更核心的射頻前端設計文件。雖然被我們的防火牆攔下了,”
嚴堂的激光筆紅點在郵件關鍵處圈了圈,“但他們很可能通過代工廠這條線,比如越通,間接獲取了一些邊緣的、零碎的技術數據。”
就在這時,窗外原本淅淅瀝瀝的雨聲驟然變得狂暴,“噼裡啪啦”的響聲密集地砸在玻璃窗上。是冰雹!
嚴堂扭頭望向窗外。鉛灰色的厚重雲層中,不時閃過幾道猙獰的閃電。他突然想起佟遠東在深城,那邊現在也是雷暴天氣。褲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掏出來瞥了一眼屏幕提示——是佟遠東發來的一個視頻片段。
視頻畫面晃動,地點是歐洲某個會議中心門口。
一群記者舉着話筒,圍堵着一行人。背景闆上巨大的英文标語異常刺眼:“專利侵權”!被圍在中間的,正是Wilson博士和他的團隊,他們似乎在發表聲明。
嚴堂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焦躁。“現在最緊急的,是立刻切割風險,撇清我們和海帝以及洩密事件的關系。”
“澤航,先發函暫時終止與越通的所有技術合作,強調保密條款的追責權。等這件事過了以後,我再親自去深城重新談合作。”
“老韓,你帶上法務部所有人,立刻梳理我們跟海帝簽的所有訂單合同,特别是賬期、付款條件和違約條款,一個字一個字地摳。做好最壞的打算,一旦翻臉,我們的損失底線在哪裡,怎麼反擊,把預案先拿出來。”
他話音未落,會議室的門被猛地推開。
劉琦舉着平闆沖進來,屏幕上是實時刷新的行業論壇:“嚴總!不好了!海帝……海帝官方剛剛發布聲明了!”
嚴堂的心猛地一沉,和孟澤航飛快地對視了一眼,心裡頓感不妙。
“聲明内容是什麼?”嚴堂聲音低沉,就像風雨前的悶雷。
劉琦喉結滾動着咽下幹澀,聲音發顫:“海帝在聲明裡說……說Wilson教授的指控完全是競争對手的惡意抹黑,是污蔑!他們……他們主動公布了一批合作廠家的名單,說這些廠家可以證明他們的技術清白……”
劉琦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名單裡……有我們公司!更……更過分的是,他們話裡話外暗示,說我們和越通的技術合作存在‘灰色地帶’,可能……可能技術就是從我們這裡洩露出去的!他們在暗示我們才是源頭!”
“放他娘的狗屁!”老韓像被點燃的炮仗,猛地站起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煙灰缸裡的煙頭都跳了起來。“海帝自己屁股不幹淨,就想拉我們當墊背?!我就說王強這次合作怎麼這麼‘爽快’,條件那麼好!敢情是挖了個天坑在這兒等着我們跳呢!”
嚴堂沒說話,他的指關節因為用力按壓太陽穴而深深凹陷下去。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密集的雨線在玻璃上扭曲流淌,像一張巨大的、冰冷的蜘蛛網,罩住了整個灰蒙蒙的城市。
海帝這家公司在國内根深蒂固,經營了快二十年。就算這次因為專利侵權丢了“金勝”這個大客戶,哪怕他們徹底放棄芯片業務,光靠做通信設備代理,也穩坐行業前三的交椅。
家大業大,經得起風浪。
但鼎峰不同!
嚴堂的目光掃過會議室牆壁上挂着的巨大項目進度表。那上面用刺眼的紅筆标注着一個數字:1270萬。這是過去三個月,公司傾盡全力投入的研發經費!相當于公司經營兩年才賺得到的所有利潤的總和。
如果金勝集團聽信了海帝的污蔑,或者僅僅因為“專利存在質疑”的風險,就撕毀合同……
嚴堂眼前仿佛出現了實驗室裡堆積如山的、被淘汰的樣品芯片,那些無數個工程師們通宵達旦、推翻重來的設計方案。一切的心血和金錢,都将化為财務報表上血淋淋的、巨大的虧損數字!
鼎峰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時刻,佟遠東幾天前在電話裡說過的一句話,突然清晰地回響在嚴堂耳邊:“渾水才好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