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裡斯左手拿叉固定住雞的一條腿,右手拿刀使勁割肉,哼哧哼哧切了老半天,才堪堪割破一層皮。
好家夥,這雞什麼品種啊,皮厚成這樣。
正暗自腹诽,對面傳來一聲輕笑,珀裡斯擡頭,隻見少将朝自己伸手,接過了刀叉。
“我來吧,閣下。”
不愧是軍部最年輕的少将,用刀手法一流。珀裡斯手肘撐着桌子,下巴搭在手心,欣賞着少将切肉的優雅姿态。
這餐刀拿在自己手裡和拿在塔西爾手裡感覺就是不一樣。刀在自己手裡就仿佛是手術治病的柳葉刀,而到了少将手裡就成了最鋒利的軍用匕首。
塔西爾握着刀柄,刀尖朝下刺進去,雞皮雞肉沒有阻力一般層層破開,被少将分割成小塊。動作流暢自然,看起來毫不費力。握刀的手指節分明,手背上青筋突起,很有淩厲的美感。
“塔西爾,那是訓練場嗎?”
珀裡斯看向窗外,外頭是一片很大的方形綠皮地,有一群軍雌排成方陣,在大太陽底下跑步,方陣旁有隻蟲跟跑,不時按節奏吹出哨音,大約是某個長官吧,“好像有教官在訓練。”
不知為何,塔西爾有些想笑。他忍住了,将切好的雞肉推給雄蟲。
“是的。”少将點點頭,“是露天訓練地。”
那個被認成教官的蟲是他的副官芬利,而排在方陣裡苦哈哈跑步的蟲就是所有今天逃訓去看病的軍雌。
話頭在舌尖一轉,塔西爾還是沒有開口解釋。
“你們訓練這麼辛苦嗎?”珀裡斯叉了一塊肉,放進嘴裡,“今天來醫務室的軍雌都是斷胳膊斷腿的,還有個糊了一臉血,說是剛從訓練場上下來。”
唔呃,好難吃。
肉質極柴無比,像是在嚼烤了十天的樹皮,而且沒放一點調料。入口是濃重的肉腥,咽下去後喉頭會回上來草皮般的苦味。
珀裡斯隻吃了一口就放下叉子,不再嘗試。
“談不上。”塔西爾語氣揶揄。他習慣手裡有些東西,以往總是配槍,現在不太合适,便拿了把餐刀在指間随意翻轉着,“以前醫務室都是門可羅雀。您知道的,他們去看病純粹是為了看您而已。”
“況且,斷胳膊這種皮肉傷根本算不上什麼。”
“軍雌的愈合力非常強,我想他們要是排隊再排久一點,就能在見到您之前自己長好了。”
“不信您看。”
沒等珀裡斯反應過來,塔西爾便用餐刀在左手背上劃出一道口子,刀尖軋過,帶出一條淋漓的血痕,瞬時就有豆大的血珠冒出來。
“塔西爾!”珀裡斯下意識叫出口,語氣裡不無驚慌,四下翻找着有什麼可以包紮止血的物件,一會兒功夫翻了條餐巾出來,抓着雌蟲的手腕就要給他包紮。
“閣下,您别急。”塔西爾把手往前遞了遞,“您瞧。”
珀裡斯看向雌蟲的手,不過十幾秒鐘,血已經止住了,凝固成血痂,再然後,創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約莫一分鐘左右,原來那道傷口便恢複如初,徹底看不出被刀劃過的痕迹了。
“所以啊,軍雌受傷是再正常不過的了。那群蟲今天完全是胡鬧,您不用放在心上。”
“頭皮撕脫,兩小時就能長回來;脊柱斷裂,不到三天就能完全愈合。”
“我之前有次出任務,左腿被異獸的牙齒貫穿,戰場上沒法處理,放着不管,一兩天也就好了。”
塔西爾收回手,拿起一旁的餐墊,擦拭着刀刃上殘留的血迹。
珀裡斯看着,隻覺得心中莫名酸澀,像是誰在他心口捏碎了一顆檸檬。看起來,少将對于餐刀都要比他自己的手上心些。刀刃沾血了還擦兩下,手割破了則是管都不管。
哪有這樣的。
珀裡斯一直不回話,塔西爾也漸漸陷入沉默,空氣中隻剩下細碎的塵屑,靜靜漂浮在金色的光霧中。
“不疼嗎?”
塔西爾擡眸看過來,開口欲作辯解,卻被珀裡斯打斷。
“會疼的吧?”
雄蟲看了回去,溫和沉靜的視線堵住了少将即将說出口的話語。
軍雌恢複力驚人,尋常的傷口在他們身上轉瞬即逝,疼痛太短,短到在記憶裡了無痕迹。
但珀裡斯問的不是這個,塔西爾知道。
中彈的時候是疼的吧。
腿部被貫穿的時候是疼的吧。
哪怕僅僅是胳膊脫臼了,從訓練場走向醫務室的那一路上,也是疼的吧。
明明是疼的,為什麼說不呢?
為什麼要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用刀劃破自己呢?
珀裡斯低着頭,沒問出口。因為他知道答案,蟲族向來如此,現實對于雌蟲總是過于殘忍,以至于天長日久,他們對于疼痛變得耐受,變得麻木起來。
而自己所窺見的這淺淺的傷口,不過是雌蟲所有痛苦的冰山一角。
“塔西爾。”
少将聞聲擡頭,珀裡斯卻稍稍偏過臉,看向桌角降落的一小片陽光。
“下次受傷的時候,不要放着不管,來醫務室找我吧。”
“再強的愈合能力,受傷了,總歸也是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