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跪在雄蟲面前乞求垂憐,我甯願戰死在星際的戰場上。”長久的沉默後,塔西爾終于開口,“我不會嫁給澤利爾的。”
“塔西爾!”
上将的音量驟然拔高,顫動的尾音顯示出他不平靜的心緒。他将瓷杯重重磕在茶幾上,胸膛劇烈地起伏着,“你以為你是誰?說什麼死在星際的戰場上,難道你有一死了之的自由嗎?”
說完這句,上将閉上眼,極力平複着激動的情緒。
死在戰場上,死在戰場上……
無論對于塔西爾,還是自己,這都是太過奢侈的結局。
“塔西爾,蒙特貝洛的家訓是什麼?”
“我們是帝國最鋒利的劍刃,我們為永恒的榮耀而生。”
雌父話音剛落,塔西爾的回答就響起。他和雌父面對面坐着,明明中間隻隔着一道茶幾,兩蟲卻像是相隔數裡,無法理解對方,也無法被對方理解。
“既然如此,你就應當明白,為家族的榮耀與延續而犧牲自己是你的使命。”
聞言,塔西爾卻是不屑地輕笑一聲。他沒有克制的意思,不合時宜的笑聲在冷寂的大廳裡顯得異常突兀。
“雌父,你以為家族的榮耀是靠向雄蟲奴顔婢膝得來的嗎?”他看着雌父,視線緊緊追逼,深深嵌入對方面頰上的每一道紋路。
“上将,我以為您比我更清楚,嫁給雄蟲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塔西爾平靜地說着,稱謂從雌父換成了上将。
他們是父子,是注重野心和榮耀的蒙特貝洛家族的後代,也是背負着同樣殘酷命運的雌蟲。沒有誰比他們更了解對方的痛處。
這一句話,瞬間化作最鋒利的匕首,狠狠紮進上将的心口,紮得鮮血淋漓、疼痛難忍。
上将面色發白,嘴唇發苦。握着茶杯的手慌不擇路地收回,卻帶倒了杯身,茶水肆意傾覆而出,流過茶幾的玻璃桌面,落到針織地毯上。
越過塔西爾的肩頭,他看到大門正上方懸挂着的巨大的蒙特貝洛家族家徽。
生着尖刺的玫瑰的藤蔓,纏繞在一柄利劍上。
家族的家訓再次在他耳畔回響,那自幼時起就反複念誦,牢記于心的話語——我們是帝國最鋒利的劍刃,我們為永恒的榮耀而生。
榮耀,榮耀……
肩胛骨的地方突然傳來尖銳的疼痛,上将沒有回頭,他知道那是幻覺,是慘烈的記憶留下的難以磨滅的傷痕。日日夜夜,逼迫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刀柄落在翅根處的冰冷的觸感。
他再度閉上眼。
……
“你的翅膀很漂亮。拿來做收藏或許不錯。”
上将記得雄主如是說。
當時自己被勒令跪在地上,将翅膀完全打開。
他一直非常喜歡這雙翅膀。金色的翅翼,在陽光下會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繁複的紋路,猶如精美而古老的圖騰。他的手指曾沿着這條條脈絡一一撫過,宛如在擦拭他最鐘愛的配槍。
事實上,這也确實是他最珍愛的武器,它曾無數次帶着自己飛速穿梭在厮殺的戰場上,比刀刃更加銳利的邊緣能在一息之間地終結異獸的生命。星際的日日夜夜,是它陪自己一同度過的。
可現在雄主說他喜歡它,想得到它。
《雌君守則》第八百七十一條,雄主的命令不可違抗,雄主的垂青是珍貴的賞賜。
《雌君守則》第一千零三十四條,當雄主表現出想要雌蟲的翅膀時,雌蟲應該心懷感激地獻上。
守則裡的訓誡一字一句機械地滑過腦海,他的脊背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背部仍留有昨日的鞭痕,他卻不是因為那裡的痛而發抖。
“雄主……”明明是自己發出的聲音,他卻覺得無比陌生。
他是帝國最年輕的上将,而第四次遠征在即。
“雄主。”
頭頂上冷白色的燈光将房間裡的一切陳設都照得陰沉冰冷,他感到支撐在地闆上的手臂漸漸麻木了。
不知何時,他已淚流滿面。淚水順着臉頰滑落,沒入他的嘴唇間。他嘗到了鹹濕而苦澀的味道。
他顫抖着開口,一字一句如刀刃生生劃過喉舌。
“您的垂青是我的榮幸。請您按心意取用。”
……
上将睜開眼,喉頭滾動,咽下一口苦楚。
肩胛骨是翅囊所在處,現下裡面空空如也。再摸多少遍,确認多少遍,都是同樣的結果。
他早已沒有翅膀了。
那對漂亮的金色的翅膀,早被做成了标本,此刻正放在他雄主的儲藏室裡。
“塔西爾。”上将艱難地收回思緒,看向對面的雌蟲,看向這隻驕傲的漂亮的神采飛揚的雌蟲,一如在看當年的自己。
“你沒有選擇,你必須嫁給三殿下。”他的聲線已重新恢複平靜,好像方才的所有回憶和痛楚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不值一提,“這是你的宿命。”
是的,這是雌蟲的宿命。要想留住榮耀,就必須向雄蟲下跪,忍下所有折磨和屈辱。雌蟲向來如此,代代如此,從無例外。
上将從前不肯放過自己,如今也絕不肯放過眼前的雌蟲。
塔西爾沒有逃避雌父投過來的視線,他固執地回望着,并不回話,并不認輸。
待客廳陡然陷入沉寂,厚重的絨布窗簾隔絕了外界的光線,不知此刻到底是天明還是昏黑,唯有頭頂的水晶吊燈散放出刺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