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尹柏從房間裡出去,走到樓梯口的時候看見餐桌旁坐了一個人。
那人穿着熨燙服帖的海島棉白襯衫,西裝外套搭在椅背上,正在用刀切盤子裡的牛排。他割下一小塊,沒立即送到嘴裡,而是轉頭看了一眼腕表。
他偏過頭,餘光裡看到了樓上的尹柏。于是他放下刀叉,嘴角牽起一個微笑,柔聲道:“小柏”。
這是尹柏父親,尹成言。
尹柏應一聲“爸”,然後從樓上走下來。尹成言用餐巾擦了擦嘴,接着拿起西裝外套,站起身。
盤子裡的牛排還剩下三分之二,一旁的配菜更是動都沒動。尹柏瞧了一眼,随後不着痕迹地收回視線。
牛肉用的是上好的肋眼,配菜是單面煎的太陽蛋和檸檬提味的西蘭花。阿姨在尹家做了十多年,早就把他們父子的口味摸得一清二楚。尹柏知道,不是這飯不合他爸的胃口,而是因為自己下來了,對方才佯裝吃完,匆匆起身。
他爸沒有辦法和他一起用餐,或者說,是無法忍受和他一起用餐。
尹柏的視線落到沙發角,那兒放着尹成言的行李箱。拉鍊拉的嚴絲合縫,也不知是亟待打開,還是已經收拾好了要走。
“小柏啊,我吃好了,分部那邊有個會馬上要開,我就先走了,你慢慢吃。”尹成言将領帶整理好,走到沙發那兒把行李箱的拉杆拉出來,然後拉着箱子就往大門那兒走。
動作間是一如既往,沒有向自己這兒投來一個眼神。
尹柏頓了頓,還是将人送到門口:“爸,你昨晚什麼時候回來的?今天不在這裡過夜嗎?”
助理等在門外,尹成言将箱子交給對方,随後蹲下身換鞋:“淩晨三四點到的吧。雲滄這邊有個挺急的項目,我連夜趕過來的,順便也來看看你。”
“回臨州的機票已經訂好了,下午五點的航班,今晚就不留在這裡了。”
門敞得很開,寒涼的晨風不住地湧入,尹成言上了年紀,不比尹柏年輕火氣旺,一件薄薄的西裝外套根本抵不住深秋的冷意。他擡手掩住嘴,低低地咳了兩聲。
“爸。”
尹柏喚道,後頭的話卻堵在嗓子眼裡沒出口。他其實想說,你沒必要這樣。沒必要為了遵守和母親的約定,每兩個月都回家裡一趟,匆匆待上幾個小時,然後又匆匆離開。
何況明明是來看望自己,卻又不敢真的看向自己。
尹柏垂下眼,偏過頭去,于是他爸終于趁着他轉頭的片刻,回身瞧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和他母親一模一樣,從眼型到瞳孔,都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而他的母親,卻在生他後因為産後大出血而去世。
他不知道自己小時候怎麼樣,但從他有記憶起,他爸就從來沒有直視過他的眼睛,一次都沒有。
尹成言的目光沒有在他身上停留很久,隻一瞥又轉回了頭。他系好鞋帶,起身出門,司機已經發動車子等在路邊,助理和秘書站在車旁,見他過去,連忙拉開車門。
“照顧好自己,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
尹成言搖下車窗對他囑咐了一句,随後車子便向前開動,很快消失在了視野裡。
·
今天一上午都是戰術實操課。
這一周聯邦首席綜合大學的教務處在搞教學質量檢查,調研的老師甚至是領導會随機走進來聽課,根據課堂狀況來給老師和課程打分。
戰術實操課是開着機甲在訓練場上的,尹柏他們本以為能躲過一劫,沒想到調研的老師竟然真的追到了訓練場。剛開課沒五分鐘,他們一幫人還在跑圈熱身呢,就看到兩三個白襯衫走上了不遠處的看台。
敏銳地察覺飛吹草動是每一個機甲戰鬥專業學生應有的素質,而在這方面,他們的老師蔣力維顯然不遑多讓。視察的領導一來,他就貼心地打開了看台的防護罩,以防學生們機甲訓練時誤傷領導。
在之後的訓練中,他也同樣貼心地關照了學生們,将訓練量提高到平時的三倍,一刻也不休息,勢必要讓領導看到他上課是多麼兢兢業業、勤勤懇懇!
托他的福,這群alpha下場的時候腿都是軟的。
從休息室沖完澡出來,許一周就開始罵,一直罵到他們吃完飯走出食堂還沒停。
“這姓蔣的就知道折騰我們。平時上課怎麼不見他那麼賣力呢?”許一周一邊抱怨,一邊往沈非白那兒靠,然後雙手一伸,摟住對方的脖子,像隻八爪魚似的扒在了人身上。
沈非白猝不及防被人扼住了喉嚨,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他嫌棄地扯開許一周的胳膊,道:“重死了,笨蛋!趕快下去,腰都要給你壓斷了。”
許一周被對方甩開,卻并不氣餒,一轉眼又貼了上去,沒有骨頭似的緊挨着對方走路,于是兩個人越走越歪,越走越斜,最後終于走到了路邊的草叢裡。
“笨蛋!看看你搞的好事,還不快起開!
尹柏戴着耳機跟在後面,沒眼看這倆人。
但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前面兩人發覺他沒跟上去,不無疑惑地回過頭。隻見尹柏神色古怪,指着旁邊的奶茶店說:“進去,我請你們喝奶茶。”
許一周有些奇怪,心道老大不是不喜歡喝奶茶的嘛?
不過尹柏執意要請,加上許一周和沈非白又都不戒糖,三人也就推門進去了。
奶茶店名叫“相遇”,坐落在食堂和教學樓之間的必經之路上,生意一向紅火。但他們來得比較巧,進來的時候人倒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