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捏着他的下巴湊了過來,借着天空中閃電的慘白光芒,杭夏看清了對方的臉,一道猙獰狹長的疤痕從額頭往下,貫穿右眼,直達下颌。
“補上一千二,不然今個兒你别想全須全尾地離開。”
“就是就是,别想全須全尾地離開!”一旁的矮子抹了把腦門的雨水,随聲附和道。
雨實在太大了,周邊但凡有個檐兒的地方,都跟挂了條瀑布似的直往下灌水。杭夏的頭發早被淋的不成樣子,濕哒哒地垂落額前,遮住了眼睛。透過發梢的縫隙,他打量着周遭的環境。
這是巷子的死角,三面都是牆。牆體很高,沒有借力點根本不可能翻過去。但附近除了廢棄的電動車之外再沒有别的可以做支撐的東西。
看來隻能原路返回。
見杭夏久久不回應,刀疤的手指掐的更緊:“别想耍什麼滑頭,乖乖交錢!”
刀疤的視線在他的身上逡巡,他衣衫盡濕,襯衫吸了水緊緊貼在身上,顯出纖瘦的腰線。輕薄的布料現下近乎透明,底下的肌膚十分裡透了八分出來。
刀疤咽了口口水,随即不懷好意地笑了:“喂,還不上爺給你想個法子,來錢快,一晚上就能掙個千兒八百的……”
“我還。”杭夏打斷了他的話,“我還錢,你先把我放開,我手機在包裡。”
“切。”刀疤不由得掃興,松開了手。
矮子見他情緒不好,殷勤地湊上來,從懷裡掏出一包煙,“哥,抽根煙消消氣。”
卻被刀疤一巴掌拍在腦袋上:“滾!下這麼大雨你點個屁的火!還抽煙抽煙,我第一個抽死你!”
杭夏的書包落在旁邊的地上,他蹲下身拉開書包拉鍊,手伸進夾層一陣翻找。
矮子捂住光溜溜的腦袋,悻悻地退了回去。一會兒,他見杭夏轉過身,想找補兩句,便提醒道:“哥,人好像要轉錢了。”
刀疤順着矮子的提醒看去,可剛轉過頭,就被杭夏手裡的防狼噴霧噴了一臉。濃烈的辣椒素沖進他的眼睛,像是火燒一般又痛又辣,讓他根本睜不開眼。
“靠!快給我追!别讓這小賤人跑了!”
杭夏早在按下噴射按鈕的瞬間就轉身飛奔,一旁的矮子和幾個壯漢聽到刀疤的吩咐後,也紛紛拔腿追了上去。
倉皇間防狼噴霧脫手滑落,杭夏也不敢回頭去撿。他和那群人體力差距很大,哪怕稍有停頓就會被重新捉住。
他拼了命地跑着,呼吸間隻覺得肺部一陣陣劇痛,仿佛一個鼓脹的橡膠氣球,已到了瀕臨破裂的邊緣,隻要再往裡頭吹一點氣就會砰的一聲爆炸開來。
可是縱使他拼勁全力,後頭的腳步聲還是越來越近。他朝前看去,縱深的巷子長的似乎沒有盡頭,整個兒浸沒在無邊的黑暗之中。四下腳步聲紛亂,聲音撞在牆上又變成了回聲,循環往複,編織成牢籠将他囚禁其中。
他突然生出一絲絕望,心想這次逃了又如何呢,對方下次還是會追上來。逃和不逃,都是同樣的結果罷了。
前方是個拐角,因為沒有燈而顯得格外昏暗,杭夏咬牙加快速度,想趁此再拉開些距離。
可沒想到昏暗之中突然沖出一道黑影,和他迎面撞上。
這一下撞得他腦袋發蒙,不受控地向後倒去,跌坐在地上。片刻的停頓間,後頭緊跟着的人已追了上來,在矮子的指揮下,幾個壯漢站成一圈将他團團圍住。
杭夏一顆心頓時跌倒了谷底。
“不是能耐嗎?怎麼不繼續跑了?”刀疤很快也趕了過來,眼睛因充血顯出可怖的猩紅。他高高舉起撬棍,語調氣憤至極,“你個賤人,竟敢耍老子——”
“慢着!”
撬棍落到一半被人生生接住,杭夏這才想起剛才撞到的那個人。他循聲看去,在漆黑與慘白交織的雨幕中辨認出一張熟悉的臉孔。
尹柏?
尹柏穩穩接住了撬棍,然後一個用力,将刀疤拉的向前踉跄兩步。刀疤好不容易站穩,發現撬棍那端被對方緊緊握住,便死命地往回拽。沒想到他剛一發力,尹柏就順勢松手,于是刀疤一下仰倒,摔了個屁股蹲。
這一跤摔得結實又響亮,矮子和壯漢都看傻了眼。刀疤狼狽地捂住屁股,疼得龇牙咧嘴,本就猙獰的面孔變得更加扭曲起來:“愣着幹什麼!給我往死裡打!”
眼見着幾個人正要沖上來,尹柏擡起手道:“等等!”
刀疤被矮子扶着艱難站起,眼光兇惡地看向他:“你又是哪裡跑出來的?我話撂在這裡,不關你的事不要逞英雄,趁早滾蛋别耽誤我們收債,不然别怪我不手下留情。”
這人話音剛落,系統的提示音就在耳畔響起:
【宿主,我們這不是英雄救美的戲碼哦~請想辦法折磨杭夏,讓他本就殘破不堪的心靈更加痛苦,這裡推薦袖手旁觀或者加入他們呢~】
“我?”尹柏指了指自己,然後放下手,搭在杭夏的肩膀上,“瞧了,我也是他債主。”
刀疤一行人顯然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聞言紛紛愣住。在這種下電閃雷鳴暴雨如注的天氣,這偏僻到别說人影連個耗子影都沒有的地點,讨債的竟然還能碰在一塊,中彩票的概率都比這個高。
“你也是來讨債的?”
“對。”尹柏大言不慚地點點頭。
刀疤“啧”了一聲,把撬棍扛到肩頭:“他欠你多少?”
尹柏低頭看了一眼,杭夏也正擡頭看着他,發梢将眼睛遮住大半,隻能看到其下秀挺的鼻官和黯淡泛白的嘴唇。
他臉不紅心不跳道:“五百萬。”
杭夏眼神顫動一瞬,眸中神色不明,偏過頭去。
上次胃炎跑醫院,他墊付醫藥費五百塊,後頭加個字不就成五百萬了?四舍五入一下,區别也不算太大。
何況杭夏自尊心強。打好幾份工努力還錢,再苦再累也咬牙撐着不肯走歪門邪道,肯定是個心氣高傲的。他這樣誇大其詞,将莫須有的債務強加到人頭上,怎麼不算是人格羞辱呢?
至于系統其他的話,他就當選擇性失聰沒聽到吧。
“五百萬?”刀疤重複了一遍,心道近幾年他們頭兒把這小子的債務零零散散都收到手裡,加起來也才不過兩百多萬。眼前這家夥看起來也不像道上混的,竟然能放五百萬的債?
這樣想着,他看向尹柏的目光不由得肅然起敬起來。
“那,怎麼說?你先讨還是我先讨?”
多新鮮呢,讨債的竟然還講起禮讓先後來了。
尹柏微微歪頭,像是在思索着他的話。秋冬季節晝短夜長,他從學校出發時尚是黃昏,現在的天空卻已被染成了濃重的墨色。
秋夜本就寒涼,遑論還下着雨。在場衆人都穿的很薄,一個是窮的買不起厚衣服,一個是急忙趕過來救人沒工夫穿外套,剩下的讨債讨慣了,想着追債是體力活肯定會熱出汗,現下都被這雨淋的渾身發冷。
“我說你别磨磨唧唧的……”
“不如這樣。”正當刀疤耐心耗盡之時,尹柏開口了,“他欠你們多少,我一并還了,就當把債收到我手裡。這樣你們好回去交差,我以後再讨也方便。”
一旁的矮子凍的哆哆嗦嗦,早就受不住了,聽到這話登時眼睛一亮,趕忙湊到刀疤身邊:“哥,我看行。你這一次全讨回來,頭兒回去肯定誇你。不如就按照他說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