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天空下,白狼城充斥着可怕的殺戮。
伴随從天而降的災難,小批鮮卑兵突然湧現,手持兵刃,如黑色潮水,為吞噬而來。
倉皇中,崔蘭芝與溫璞走散。
溫璞不肯再走。
“這裡已不再安全,必須離開。我等先護送女郎與郎主重聚。”桓範抹了把臉。
苦苦找尋一日,奈何死活不見崔蘭芝蹤影。
在城外遭受重創,經不起更多的折損。部曲大多有傷在身,抽出三四人手已是極限。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啊。
“鮮卑兵正挨家挨戶地搜刮,總歸會發現我等,晚些就來不及啦。”他焦急非常,都快跪地給這位小祖宗磕頭了。
可溫璞始終搖頭。
“再找,再找。”
惦記祖父,也關切崔阿姆的安危。
她的父母親緣極淺,未出生時嚴父殒命,襁褓三月慈母見背。但相對而言,并不孤苦伶仃。不幸之中的萬幸,她生長在鐘鳴鼎食之家,祖父疼愛,舅家關照,又兼備崔蘭芝等三母的呵護。
婦人獨有的溫柔,彌補了她失去母親的溫暖。
自然而然地,滋生了舐犢之情。
如今哪能丢棄阿姆獨自逃生?
她死死不松口,拿出軟磨硬泡的耐心,懇請兼恫吓桓統領,務必盡快找到手無寸鐵的阿姆,否則她就兩腿紮根在這裡繼續等。
“那好……請女郎寬心。”
桓範假意妥協,不敢去批評她的孩子氣,也舍不得浪費時間去認真解釋,揭穿她留之無用還挺累贅的真相。
安撫之際,他不露聲色地沖貳肆交換了眼神,指派幾名得力屬下繼續尋人,布置完畢才悄然一轉身。
溫璞眨着天真的眼,意識逐漸模糊。
她被弄暈了。
貳肆一把背起她,同桓範幾人火速離開。
暮色又起,适合潛行。
然而城門大破,何處安全?
在此之前,鮮卑賊寇雖日夜強攻,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任百姓出逃。
權貴們觀望些時日,見邑民出行順利,自然内心動搖,不願一家老小折損在這殺伐之地,陸陸續續也送走了幾批老弱病殘。
徒留身負官職的兒郎繼續奮戰。
在其位謀其政,臨戰脫逃是可恥的,如果不敢捐軀殉道,大不了識時務者為俊傑,投降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們總有辦法。
總有理由。
憑借七尺男人身,以及滿腹經綸、铿锵武力……可以能屈能伸。
但女人們不行。
她們的美麗,成了懷璧之罪。
不管高貴或卑微、聰慧或愚鈍,發現一個就撕一個,撕壞她們的衣服,毆打她們的身軀,讓她們即使想要殉節,也得先承受幾番毫無尊嚴的折磨。他們,興奮着,非常驕傲自己造成的屈辱,笑得好放肆,比野獸更不講廉恥。
貳肆歎口氣,不忍細看。
如今鮮卑兵将白狼城圍了數十重吧。
原本段部隻圍住西、北兩角,宇文部增援後補了東面……直至正南門失守,被包作餃子似的,就差火候足了好下水,滾幾圈燙出味道來。
分神中,隻聽一聲厲喝。
“舉盾!”
桓範截斷幾支利箭,匆忙指揮部曲列好陣仗。
随着一波射殺結束,兩支鮮卑騎兵争先恐後而來,揮舞寒光爍爍的長槊,攔、刺、戳、挑……逼迫桓範一行人勉強支撐。
“硬茬子。”桓範吐了口血沫,暗罵道。
行伍數年,眼力勁不俗。他瞧得出,這兩支騎兵八成各歸不同管轄,通通是精銳。他不怕遇到鮮卑兵,一路上随手幾刀,麻利得很,但就怕遇到難啃的骨頭,從而被一層又一層地拖住。
絞殺敵人就是這樣子的。
士兵們不蠢,宰羊也會挑頭肥的來吃。起先見這一行人氣派遠非尋常百姓可比,确實心癢癢,隻不過對方行動迅速,一溜煙地割着幾顆頭就跑遠了,有心思劫富,膽量硬抗。如今如今見他們受困利,又顯露疲态,于是連附近的士兵也都紛紛丢下手上事,螞蟥似的圍了過來。
敵衆我寡,戰況焦灼。
桓範示意貳肆要會助她突圍。
“你們帶女郎先走。”
作為溫祥的心腹,桓範承擔護送溫璞來往商山的使命,因此與同樣兼具接送職責的貳肆有過數面之緣,甚至切磋過幾回。
基于大宗師的認可,以及小女郎的态度,他信任她的能力和忠心。
“郎主早年曾在白狼城購置一座園宅,位于崇仁裡,十字街第四間,門前兩棵樟樹。倘若公家府衙不再安全,可去那裡藏身。書閣内……”他仔細交代清楚,才開始以攻為守。
貳肆則趁着又一波沖擊,随同數人,巧妙穿越羅網的漏洞,逃離了此處。
按照計劃,她會先去公孫府邸外觀望觀望。
然後,順利得過分。
溫璞醒來,一張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
從對方平靜的深瞳中,窺見了自己稍顯錯愕的神色。
“大雅?”
她環顧四周,疑惑自己怎麼會在他的屋子。
檀湛遞了盞茶湯,笑了笑,“别怕,很安全。”
溫璞抿了口潤潤嗓子,不太明白道:“很安全?難道鮮卑兵敗走,繼而恢複了平靜?”想着想着,激動起來,抓住他的手問:“大父,我祖父呢?是不是也很安全,現在正在做什麼?”怎麼也不來看望她這位餓了好幾頓的小孫女。
可惜還沒來得及委屈,現實戳破了美好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