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兒沉默，為這冷冰冰的現實，為這好似無法更改的命運。

周氏知道燕兒心裡不好受，也怪她命不好，年幼失怙，過早的看盡人間冷暖。可人生在世，有兩種苦是必須選一種吃的。

一是身不由己之苦，前路如何是沒得選的，老天給你什麼命接受就好。二是事不由人之苦，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不過是表象。更難的是，不得志、不得勢，蹉跎半生，歸來仍舊空無一物。

“娘，如果爹當年要納妾，你怎麼辦呢？”燕兒沒有放棄說服周氏，或許也是嘗試說服她自己。

兩條路必須要選一條，一條路或許好走，但讓她痛苦。另一條，太渺茫，她前途無亮。

周氏凝神想了片刻，歎口氣：“我會接受。”

“可爹這麼喜歡娘，也會想納小嗎？娘為爹能夠守寡這麼多年，也能接受爹心裡再多一個人嗎？”燕兒的心很迷茫，她向往的愛情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可現實是，她是那個破壞别人一雙人的第三人。

周氏從來不糾結愛不愛的，見燕兒問出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姐們才能問出的癡言癡語，她愈發覺得是六少爺嬌慣了她，叫她衣食無憂，才無端生出這些閑思。

“燕兒，雖然你爹死得早，沒來及納小。可隻需換個角度，若你四十歲的時候還能有個二十歲的丈夫，你願意嗎？”

燕兒想象了一番六少爺老了的樣子，她搖搖頭：“我不要，我還是喜歡少爺。”

周氏了然，六少爺的樣貌好，她感受不出差距。“那你想想四十歲的六少爺變得跟隔壁街角張屠夫一樣，那二十歲的卻跟現在的六少爺差不多。”

燕兒遲疑了。張屠夫四十多歲的樣子，膀大腰圓，胡子拉碴，那肚皮活像懷胎婦人，她實在無法想象少爺有一日變成那樣。

但娘的話，她聽明白了。四十歲或者是六十歲的年華不在的少爺，跟二十歲青春年少的少爺，若是她可以同時擁有，她還這麼堅定的說不嗎？

原來老爺、少爺們納妾就是因為這個嗎？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多一個選擇，他們有什麼好猶豫。

原來少爺是因為他誰也不會失去，所以不會對這件事情感到愧疚啊……

燕兒此刻隻能想着，當男子真好，原來是因為沒代價。她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恐慌了，因為女子的路太窄了，她不能兩條路都走一下試試。

但對男子來說，所愛和前程從來都是可以并行的。娶有家世的妻子，再納喜歡的妾，他們是得益者，怎麼會自砸飯碗。

妻子嫉妒妾室，妾室畏懼妻子，全然是兩個女人的錯嗎？

“再說，就算我不願意，我又能怎麼辦？讓你爹休了我或是跟你爹和離，我都活不成的。”周氏話說的冷，但眼神慈愛，她隻看着女兒沉思的樣子微笑。

燕兒想不出話講了，但她還是難過，她是真心喜歡少爺的，所以更難以忍受自己變成這樣。

“可是，娘，自從少爺要開始議親開始，我就好難過。我怕自己變成整日裡隻知道嫉妒的小人……”她已經預感到，自己正在向那條路走近。

不然她怎麼會想得出去偷看甯家小姐這件事呢，她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做這樣蠅營狗苟的事情。她覺得自己的心态好像陰溝裡的老鼠，竊取了另一個人的珍寶，但她不想還。

“那你好好想一想，若是能夠出府，你要做什麼？你長大了，為娘也快要老了。燕兒，你做事也要把娘考慮上，娘這把年紀了，還能經受多少波折呢……”

一番話說得燕兒眼含淚光，她也不想為難周氏，她起初也就是希望在徐府好好幹活，給周氏一點保障。

“但我真的害怕，娘，我不想去仇恨一個我根本還不認識的姑娘。可是此情此景下，我又能去恨誰呢？”燕兒畏懼的是變得陌生的自己。

她有很多女性玩伴，她從不無故讨厭任何人。但是當她察覺到自己對甯家小姐的敵意，至少是比較負面的情緒，她内心是很慌亂的。

所以她的第一反應是，想去看看她，哪怕是在角落裡偷看，她也想知道這個人是不是一個好人。她懷着陰暗的想法，如果、如果這是個驕傲的不把丫鬟當人看的小姐，似乎她就更有理由去讨厭她、敵對她，更加沒有愧疚之心的面對她。

但是……這一切是不對的，是燕兒所不希望這樣發展的。

周氏看着女兒茫然的目光，一時間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不是她詞窮了，而且她感受到燕兒的無奈與悲傷，她是母親，她能給女兒足夠的包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