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夜深人靜,魔宮禁地。
高闊長廊兩側,長明燈幽幽搖曳,燭火跳動如鬼魅。
長廊盡頭立起一座樓閣,琉璃瓦頂,玉砌雕闌。
閣頂是镂空水晶平棚設計,一席月色籠罩而來,沉沉浮浮降落正中央的一輪法陣。
圖騰複雜的陣法正有條不紊運轉,不時流轉出細碎微光。
縱觀而去,富麗莊嚴之餘,卻略顯詭異清幽。
此情此景下,一名銀發紅衣男子正立在陣法旁的書案前,提筆練字,來來回回皆是同一句。
兩隻一大一小的草蜢不知從何處蹦出來打鬧嬉戲,前後追逐停在墨汁未幹的紙面。
紅衣男子指尖點點小草蜢腦袋,小草蜢氣勢洶洶回頭,賞了他一腳,跳走。
晏無雙也不惱,雲淡風輕撚了撚手指,重新提筆。
右護法走進來,恰好撞見這幕,魔族大多是粗鄙之徒,大字不識幾個,着實少有人會這般……附庸風雅。
且此番情景與這位主從前的行事作風也大相徑庭,右護法怔了一下,方知回神。
止不住偷偷打量幾眼,他甚少踏足這閣樓,這次再進,方驚覺屋内羅列着不少物什,有兩大箱小孩的玩具、堆成小山的亂塗亂畫的草紙、小半籠屜啟蒙書,一個精緻玉匣裡還裝有幾根……磨牙棒?
最令人矚目的還當屬一根設計獨特的柱子,柱子上有被人劃下的刻痕,一道又一道,初始時隔着小段距離,越往後間距越大。
右護法蹙眉,後知後覺想起自家一位遠方表親似乎也愛這般給自家孩子記錄身高。
如此看來,這孩子倒是被養得極好,那身高蹭蹭往上蹿,最後一道刻度竟比他都要高出些許。
而兩個淩空漂浮的巨大水晶平面正在各自重複些畫面。
一冬一夏。
冬那一面,但見名白衣男子整個山頭亂逛,不知在做什麼。
行至山腳下時,突然有人口齒不清喊了個稱呼。
白衣男子循聲回眸,正見山頭一個三四歲的狼耳小孩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跳起來揮手。
小孩落地時啪幾一下摔進雪裡,然後滾雪球滾下山,直愣愣撞向山腳下的白衣男子。
畫面就此中斷,再循環往複。
另一面水晶同樣是那對人影。
幾歲大的小孩頭頂一雙雪白狼耳,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騎在男子脖子,正是在摘桃。
扒拉半日才摘下一個大桃。
小孩隻有幾顆米粒牙。
啃半天愣是啃不動堪比自己半個腦袋大的桃子。
男子微笑接過桃子,搗鼓成汁,一口一口喂人。
……
那男子相貌模糊,但觀身形,不難猜出是他們尊主,隻是氣質又截然不同。
實話說,比起帶小孩,右護法還是覺得他們尊主更像個會吃小孩的主兒。
或者恐吓小孩,路過小孩跟前賤叟叟去彈一下小孩的雀兒也不是不可能,總之就是不能如水晶畫面那般溫馨!
右護法不免猜想,尊主口中的狼,傳聞中的魔界少主,莫非便是畫面那名小孩。
可他在魔宮幾十年,還聞所未聞尊主有這麼大一個兒子!
其實莫說是左護法心生疑惑,他也曾略有所疑。
可再推敲一下又覺那些揣測簡直是天方夜譚,哪怕退一萬步而言,這世上真有大能能将他們尊主取而代之,可對方扮作他們尊主又是為哪般?
總不能是閑得慌吧?
右護法也是被自己無語得失笑,閑得慌的那個怕是他自己才對,魔尊就是魔尊,哪能有冒名頂替的理兒!
若真偷梁換柱,豈會将如此顯眼的陣法擺到明面來。
右護法餘光瞥過那還在吸引月光精華的法陣。
他見識淺薄,對陣法相關的東西隻略知一二,尤其是這種過于高階的古老陣法,隐約記得曾在古籍裡見過類似的,貌似是一種移花接木的陣法,從而達到偷梁換柱之效果。
當然,傳說也隻是傳說,畢竟所謂古籍也不過為前人以經驗撰寫,偶有纰漏實屬正常,不可盡信。
總之主子的事,不宜多問,主子的命令,執行便是。
執行命令……
思及左護法的前車之鑒,右護法難免戰戰兢兢複命:“尊主,屬下無能,尚未尋到少主殿下。”
久未得回應,右護法他撩起半邊眼皮,但見魔尊不愠不怒的,繼續提筆蘸墨。
這次卻非寫字,而是作畫,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一副極具神韻的水墨丹青。
初具雛形的輪廓,赫然是一頭懶洋洋窩在人腿上曬太陽的小狼崽。
小狼兩隻前爪蜷縮起來握成拳頭狀晾在主人大腿,雪白像兩隻山竹。
那人雙指撚畫像:“找。”
-
“阿嚏。”
翌日日上三竿,被褥裡的少年打了個噴嚏睜眸,額頭的淤青比昨日更突顯。
“醒了?”
房中響起道清冷話音。
蘇沉聞聲偏頭,方知楚暮遲正單手執書卷坐在桌沿。
他點頭:“嗯。”
那人放下書卷出門,再推門時,手中還多出一個剝殼雞蛋與一塊薄紗布。
楚暮遲淡聲道:“來。”
“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