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變得柔和了幾分。
在白霜輕柔的拍撫下,秦風吟洶湧的抽泣聲終于漸漸低啞、平息。
她努力地吸了吸鼻子,将殘存的哽咽壓回胸腔,滾燙情緒終于穩定下來。
然而,後知後覺間,一股羞澀湧上心頭。
她不禁暗自懊惱,自己已然22歲,早不是懵懂無知的小孩子,卻在白霜懷裡哭得如此狼狽。
秦風吟微微擡起頭,目光躲閃,雙頰染上一抹紅暈。
白霜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調侃道:“我小時候還給你換過尿布呢,這有什麼。”
轟!
秦風吟隻覺一股熱流猛地從脖頸炸開,直沖頭頂!
臉頰瞬間滾燙得像是要燒起來,紅霞迅速蔓延至耳根和脖頸。
她猛地低下頭,盯着自己沾了雪泥的靴尖,聲音細若蚊呐,生硬地轉移話題:“那、那個……白姨,你怎麼會在守在谷口啊?”
白霜面具下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長長的歎息
那歎息裹挾着風雪,顯得格外蒼涼:
“十年前,光鹿族被滅,國主被誣陷為兇手,被……處以極刑而死。我們将屍首取下,埋在了寂滅谷。”
她的聲音陡然變冷,帶着壓抑的怒火,“但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一些宵小之徒知道了國主陵墓所在,便打着複仇或洩憤的旗号,行侮辱陵墓、驚擾亡魂的龌龊之事!”
白霜握緊了拳頭,指節泛白,“為了阻止這些亵渎,我便一直守在這谷口。誰來,我就殺誰!”
“娘親絕不可能屠殺自己的子民!” 秦風吟的雙眼燃起憤怒之火,熾熱得幾乎要噴薄而出!
想起母親生前為了青丘八族的和平殚精竭慮,最終卻落得如此污名,甚至死後都不得安甯,一痛楚和滔天怒火充斥胸膛。
她的拳頭猛地攥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骨節發出咯咯輕響。
“光鹿族多次試圖争權奪利,娘親作為國主,也隻是忍讓調解,從未動用特權壓迫過他們!她怎麼可能屠殺全族?!分明就是栽贓嫁禍!”
白霜伸出手,沉重而有力地拍了拍秦風吟緊繃的肩膀,輕輕拍了拍秦風吟的肩膀,聲音斬釘截鐵:“嗯,我和你一樣,也一直堅信國主是被冤枉的。但是……”
她的語氣驟然低落,帶着深深的挫敗和無力,“這十年來,我暗中走訪探查,拼盡全力想要找出真兇,洗刷國主的冤屈。”
“可每次要觸及真相時,關鍵的線索總會詭異地莫名斷裂……仿佛冥冥之中,有隻看不見的手,冷酷地操控着一切,将通往真相的道路全部堵死!”
“那雙無形的手,就是窮奇和他那幫結義兄弟——十二兇獸!” 秦風吟的眼神銳利如淬火的刀鋒,閃爍着冰冷的寒芒。
她幾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從齒縫中迸出:“白姨,你放心!這筆血債,我一定會親手讨還!拿窮奇的頭顱,祭奠我娘的在天之靈!”
“窮奇?雲陽國主?”白霜面具後的眉頭緊緊鎖起,記憶的碎片飛速閃過腦海:國主死後,青丘王都的權力更疊,邊境的每一次摩擦,似乎總能看到雲陽國的影子。
“如果是狡詐兇殘的兇獸之王在背後操縱……” 白霜的聲音帶着徹骨的寒意,“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怪不得在國主死後,力主徹查真相的石心族和雉鳴族,都被以‘擾亂秩序’為名,強行驅逐出了王城!”
“事後,你的好二舅——秦白起便成為了青丘的‘代理國主’,明顯是與窮奇勾結的結果!”
秦風吟冷哼一聲,眼中滿是鄙夷,“二舅觊觎國主之位早已不是秘密,勾結外敵,引狼入室,他這樣的人,絕對幹得出來!”
接着,秦風吟将自己過往十年的經曆娓娓道來,“當年,無間城王庭的那場滔天大火……并非意外。是窮奇!想要燒毀我娘查到的一切!但不知為何,大火燒起來之前,他就将我抓進了罪業城。”
罪業城就是‘有進無出’的人間地獄,回想起那裡的黑暗歲月,秦風吟的聲音雖然依舊冰冷,卻帶上了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顫抖,“後來,是我師父,将我救出魔窟,并安頓在了天上坊。”
目光投向風雪彌漫的遠方,秦風吟仿佛看到了那個雲端之上的桃花源,“為了徹底隔絕十二兇獸,四姨以族中秘法和龐大資源,将天上坊建造在雲端之上,并開始閉關鎖城。”
“我在那裡……一躲就是十年,與外界斷絕了一切聯系……”
她的聲音裡帶着深深的苦澀與愧疚,“所以,關于三叔的消息,還有你們的遭遇……我竟一概不知。”
往事如畫卷在她眼前展開。
她的母親,秦白醒,代表尾狐王族,以一腔赤誠和非凡的智慧魄力,赢得了其他七大妖族的真心信任。
八族摒棄數百年征伐流血的宿怨,歃血為盟,達成共治青丘的曠世協定。
這在中央大陸,乃至整個妖怪大陸的曆史上,都是開天辟地的創舉!
過去,妖怪們隻信奉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從未想過能平等談判。
她娘親開辟了先河,點亮了和平的火種。
其他大陸紛紛效仿,才有了如今相對穩定、各族喘息發展的局面。
在治理青丘國的漫長歲月裡,她娘親與七位族長肝膽相照,結為異姓手足。
八妖之中,她娘秦白醒年紀最小,排行第八(老幺)。
石心族族長石澤,性情剛烈如火,重情重義,排行第三。
雉鳴族族長井妍,心思缜密,溫婉堅韌,排行第四。
從小到大,除了娘親,就屬這位豪爽的三叔和溫柔的四姨最疼她、寵她。
石心族掌鑄币之權,雉鳴族擅音律通靈,兩族本應占據王都最富饒、最核心的區域,享受着和平帶來的繁榮……
可如今,物是人非,山河破碎。
白霜敏銳地捕捉到秦風吟臉上,那濃得化不開的愧疚與自責,溫聲安慰道:“風吟,石心族被驅逐後,我曾冒險見過石澤族長一面。他提起國主,唯有敬重與懷念!”
“他曾親口對我說:‘我石心族上下,甯為玉碎,不為瓦全!要我們為了苟且偷生而背棄真相,背棄國主大人的清白,那還不如滅族來得痛快!’”
“石族長從未将全族沒落歸咎于國主分毫!”
“這……确實像三叔能說出來的話。” 秦風吟苦澀的心底湧起一絲暖流,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眼前浮現出三叔石澤拍着桌子,須發怒張、擲地有聲的豪邁模樣。
那份甯折不彎的傲骨,就是她記憶中的三叔。
“我此行,一是來祭拜娘親,” 秦風吟收斂情緒,眼神重新變得堅定,“二便是要去石心城見三叔。”
“聽說他以建木神樹為中心,重建了石心城?他現在……還好嗎?”
白霜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沉重地歎了口氣,眼神瞬間黯淡下去,“石族長和葉夫人暴斃了。”
這句殘酷的話語仿佛耗盡了她的力氣。
“石心城群龍無首,王都那邊便以‘穩定局勢、防止動亂’為由,強行派遣了‘嗜金翁’過來,暫行城主之權。”
“嗜金翁?!” 秦風吟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冰冷的疙瘩,一股強烈的厭惡與寒意從心底升起。
窮奇與十一位兇殘暴虐的大妖結拜,共稱“十二兇獸”,兇名震動大陸。
而每一位兇獸座下,又有兩位實力強橫、忠心耿耿的爪牙,統稱為“二十四相”。
這嗜金翁,正是十二兇獸中排行末尾、以貪婪和怪力著稱的“甲作”心腹,二十四相之一!
秦風吟幼時見過嗜金翁,即便隔着遙遠的距離和厚重的殿門,她依舊本能地感到排斥與厭惡。
“城主護衛隊呢?” 秦風吟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我記得三叔麾下的護衛隊,八位正副隊長皆是幹才,不乏擅長治理城邦的賢能之士啊。”
“就算三叔不幸罹難,按照慣例和國法,也該由護衛隊推舉賢能暫代,等待石心族旁支成長後再歸還城主之位……哪裡輪得到嗜金翁!”
“……說來話長。” 白霜的神色異常凝重,“走吧,我帶你去國主陵前,我們邊走邊說。”
她轉身,朝着寂滅谷腹地走去,秦風吟緊随其後。
風雪聲中,白霜低沉而清晰的聲音緩緩流淌,揭開了石心城巨變的一角:
“石心族,自古便執掌着鑄造大陸币的重任。各大陸的錢莊,都是石心族開設,主要負責大陸币的發放、兌換與調控。”
“雖然各地偶有零星的□□風波,但憑借岫岩玉妖機敏的頭腦,總能迅速平息,從未釀成大禍。”
“然而,就在石心族舉全族之力,重建石心城的關鍵時刻……各大陸的錢莊,竟幾乎在同一時間,爆發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白霜的聲音帶着一絲不可思議,“大批量、制作極其精良的僞造莊票突然出現!持有這些假莊票的妖怪們湧向錢莊,卻發現根本無法兌換成大陸币!憤怒和恐慌瞬間引爆,各地錢莊遭到了瘋狂的沖擊和打砸,瀕臨崩潰邊緣!”
“情勢危急,石澤族長别無選擇。” 白霜語氣沉重,“為了盡快平息事态,他隻留下總隊長石盾,以及最擅長進攻的副隊長鎮守新城。其餘七位精通錢莊事務的副隊長,都被派遣出去,分赴錢莊,着手調查。”
說着,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可誰曾想……那七位副隊長前腳剛離開……城内後腳就發生了驚天劇變!具體發生了什麼……”
白霜痛苦地搖頭,“我那時已決心守護國主陵墓,便搬進了寂滅谷深處,與世隔絕。這些消息,還是被我殺死的小妖們,臨死前吐露的。”
“他們隻語焉不詳地說,石心城慘遭甲作的屠戮,老族長夫婦于府内暴斃……再之後,嗜金翁就帶着王都的‘委任令’,堂而皇之地進駐了石心城,成了所謂的‘代理城主’。”
“而且,” 白霜的聲音帶着深深的悲涼,“整整十年過去,那七位被派出去的副隊長音訊全無,沒有一個回來複命,恐怕……兇多吉少。”
“調虎離山……再逐個擊破!” 秦風吟的聲音冰冷徹骨,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裡撈出來,“好狠毒、好周密的連環計!”
“甲作派他的走狗強占石心城,必然有更大的圖謀!那個嗜金翁盤踞石心城的十年,都做了什麼?”
白霜臉上浮現出深深的慚愧之色,微微垂下了頭:“嗜金翁入主石心城時,我已長居寂滅谷,極少外出。所以……他這十年在城内究竟做了些什麼,搞了哪些名堂,我所知實在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