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吟最後回望了一眼寂滅谷的方向,風雪已模糊了谷口的輪廓,唯有白霜挺立如碑的身影,在她心底烙下深刻的印記。
所有的悲恸與思念最終化作胸腔中的火焰,驅使着她前進。
腳下的積雪逐漸變薄,冰冷刺骨的嚴寒被暖意取代。
她正遠離唐古拉雪山的絕對領域。
兒時模糊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緩緩拼湊——那是很多年前,母親牽着她的小手,踏足過這片土地,尋找傳說中支撐天地的巨木,建木神樹。
那參天之影的朦胧印象,成了她此刻前行的唯一燈塔。
環境的改變無聲無息,卻又如此鮮明。
單調的銀白世界悄然褪色,頑強綠意開始點綴視野。
山脊上覆蓋的古老冰川,在低海拔處溫暖氣息的包裹下,正悄然融化。
晶瑩的冰水彙聚成涓涓細流,順着山勢蜿蜒而下,無數條這樣的清澈小溪歡快地奔流着,發出叮咚悅耳的脆響。
它們最終彙入了那條孕育生命的河——長江。
這條巨龍般的水系貫穿中央大陸,滋養了沿岸的無盡生靈。
循着水流的聲音,秦風吟很快便抵達了長江上遊的第一條重要支流——沱沱河。
遠遠望去,河水清冽透明,在午後和煦的陽光下閃爍着粼粼波光,像鋪陳開來的流動碎金。
水流平緩,不急不徐地向前流淌,帶着一種甯靜祥和的氣息,仿佛時光在此都變得慵懶悠長。
然而,當她真正走近河岸,眼前的景象卻讓她瞬間停下腳步,瞳孔微縮。
那清澈的水面上,竟漂浮着密密麻麻、數之不盡的大陸币!
這些大陸币随着水波上下翻滾、沉浮,像一層詭異的金色毯子蓋住了河面。
水流沖刷下,不少大陸币被推擠到河岸邊緣,堆積在濕潤的泥土和鵝卵石上,彼此碰撞,發出“嘩啦…叮當…”聲,打破了原本的甯靜。
秦風吟心中疑窦叢生。
石心族以鑄造錢币聞名于世,但不至于荒唐到将錢币抛灑于河中!
更詭異的是,這些大陸币……還浮在水面上?
她蹲下身,皺着眉頭,試圖更近地觀察這些漂浮的異物。
大陸币的樣式與記憶中并無二緻,但總覺得哪裡透着一絲說不出的怪異。
就在這時,河對岸傳來一陣喧嘩吵鬧聲,夾雜着粗魯的咒罵和推搡。
秦風吟警覺地站起身,銳利的目光望向對岸。
映入眼簾的是一群巴林石妖。
他們的身體在陽光下反射着各自獨特的溫潤光澤,如同一群移動的寶石礦。
鮮紅如血的,是本體為雞血石的妖怪,原本奪目的紅光卻顯得猙獰;
淡雅溫潤的黃色光澤屬于福黃石妖,本該高貴的氣質蕩然無存;
冰透純淨的白色,則是巴林凍石妖的特征,那份清澈也被蒙上了污垢。
他們體型大都粗壯結實,步履沉重,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微震動。
但此刻,他們卻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雙目赤紅地盯着河道兩岸堆積的大陸币,眼中隻剩下赤裸裸的、近乎瘋狂的貪婪!
“滾開!這片河灘是老子的地盤!這些大陸币全是我的!” 雞血石妖嘶吼着,一把推開身旁的同伴。
“放你娘的屁!明明是城主大人賜福,見者有份!” 福黃石妖毫不示弱,反手就是一推搡。
“有份?這點夠填你的賭債窟窿嗎?還不如給我們呢!” 第三個聲音尖酸刻薄地嘲諷道。
争吵迅速升級為肢體沖突。
這群巴林石妖争先恐後地跳入冰冷的河水中,手腳并用地争搶、抓撈着那些漂浮和沉澱的大陸币。
他們推搡、叫罵、甚至不惜揮拳相向,原本平靜的河面頓時水花四濺,亂作一團。
大陸币碰撞的叮當聲、巴林石妖們粗重的喘息和咒罵聲、河水被攪動的嘩啦聲,交織成一曲令人厭惡的貪婪交響曲。
眼前景象讓秦風吟心頭的疑雲愈發濃重。
石心族共有五大分支,其中,巴林石妖性情最為溫和、目光最為清澈。
可眼前這些,眼神渾濁不堪,早已失去了寶石般的光彩,隻剩下病态的狂熱。
嗜金翁究竟做了什麼,讓平和的種族扭曲成這樣?
秦風吟的目光再次落回岸邊堆積的大陸币上。
一個念頭閃過:問題或許就在這些詭異的錢币本身?
她決定撿起一枚仔細查看。
就在她伸出手指,即将觸碰到一枚大陸币時——
“别碰!”
一聲清脆急促的喝止,宛如利箭破空,瞬間刺穿了河邊的嘈雜!
緊接着,一道淡黃色的身影如輕盈的蝶影,倏然閃現在秦風吟身側!
一隻白皙的手掌快如閃電,穩穩地攔在了她的手指與大陸币之間。
秦風吟微微偏頭,看清來人時,臉上的凝重瞬間被驚喜取代:“雲雀?!”
站在她身旁的少女,身姿纖細靈動,一襲淡黃色紗裙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真如蝶翼翩跹。
頭發被她精心梳理成多股,在頭部兩側梳成鬟髻。
那鬟髻小巧精緻,猶如蝴蝶的觸角,随着她的動作微微晃動,透着一股俏皮與可愛。
剩下的頭發并未盤起,自然地垂于肩後,發尾被一條淡黃色的絲帶束住,随風輕輕飄蕩,仿佛是蝴蝶搖曳的尾翼。
最引人注目的是腰間的彩虹腰帶,上面斜挂着一支做工異常精美的羌笛。
此人正是她出生入死的好友,以“莊周夢蝶”的幻術聞名,師從傳奇大妖的——雲時雀!
因為時雀的聲音和失去太像,所以親近的朋友都直接叫她“雲雀”。
“你不是跟着流浪之妖雲遊去了嗎?” 秦風吟又驚又喜,忍不住問道,“我記得你在信裡說,下個月才回來,怎麼這麼快就出現了?”
雲時雀叉着腰,下巴微揚,眉眼彎彎,帶着一絲小得意:“嘿嘿,你也不看看我是誰!提前完成修煉很奇怪嗎?”
“師父說該教的都教完了,剩下的讓我自己悟,我就回來了!” 她攤了攤手,一副無奈的表情。
秦風吟了然一笑,帶着幾分感慨:“也對,流浪之妖嘛,生于旅途,死于旅途,無事從不停留半步。”
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雲時雀的額頭,那裡赫然浮現着耀眼的“50”級黃紋。
秦風吟嘴角愉悅地上揚,為摯友感到自豪的情緒油然而生。
在妖怪大陸,等級浮紋是實力最直觀的象征。
百級封頂,每升一級都代表着妖力的積澱與突破。
普通妖怪壽命不過百,能按部就班一年升一級已算合格,許多人終其一生也就在四五十級徘徊。
而雲時雀年僅23歲,便已登臨五十級大關,其天賦之卓絕,堪稱絕豔!
雲時雀的目光也落在了秦風吟額間的“50”級金紋上,眼睛瞬間亮得驚人。
她毫不猶豫地豎起大拇指,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自豪:“看看!我說什麼來着?我們倆!就是那平平無奇、不值一提的小天才!對吧?”
那語氣,驕傲得仿佛能翹起尾巴。
秦風吟被她這誇張的模樣逗樂了,忍不住笑出聲來。
笑聲裡,有對彼此實力的心照不宣,更有十年生死與共的深厚情誼。
兒時罪業城牢房中的相依為命,萬人屠中驚心動魄的逃亡,天上坊隐世修煉的日日夜夜……
那時的她們,弱小如風中殘燭。
而如今,時光荏苒,她們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孩童!
這份強大的力量,意味着距離向窮奇複仇,又邁進了一大步!
這個念頭同時在兩人心頭燃起,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鬥志昂揚。
秦風吟收斂笑意,目光再次投向大陸币,正色問道:“剛才為什麼阻止我?這些大陸币……到底有什麼問題?”
雲時雀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秀眉微蹙,看着那些大陸币的眼神充滿了警惕和一絲厭惡,聲音也低沉下來:“雖然不清楚具體情況,但我能‘感覺’到,每一枚大陸币上都附着極其污穢、充滿黑暗氣息的妖力,就像……浸透了腐敗的血液和怨念。”
聽到雲時雀這樣說,秦風吟伸出的手立刻縮了回來。
她毫不猶豫地相信雲時雀的判斷,而這份信任源于一次深刻的記憶。
大約十三四歲,天上坊一年一度的狐火節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