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熔金,秦風吟影子在青石闆路上拖得很長。
按照蘇奶奶的指引,不多時,她便來到了北城城門腳下。
街尾處,一座古樸的草廬靜靜矗立,與周遭略顯破敗的環境格格不入,散發着沉澱歲月的甯靜氣息——正是百草廬。
然而,這份甯靜尚未觸及,便被前方激烈的争吵聲打破了。
隻見百草廬門前,一隻通體如碧玉般溫潤的小岫岩玉妖,正雙手叉腰,對着面前的巴林石妖怒目而視。
她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瞪得溜圓,幾乎要噴出火來,清脆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石神醫是老族長的女兒,不可能背叛全族!她當年投靠嗜金翁,是為了給受傷的族人療傷,是忍辱負重!不許你污蔑她!”
對面的巴林石妖抱着胳膊,臉上挂着毫不掩飾的輕蔑,嗤笑道:“哼!什麼擔心全族安危?石青珀就是貪生怕死,苟且偷生罷了!”
“要不然也不會前腳背叛族人,後腳就死在趙千月手裡,這就是報應!”
“你……你胡說八道!”小岫岩玉妖氣得渾身發抖,臉上泛起激動的紅暈,小小的拳頭捏得死緊,擡起腳就要不管不顧地沖上去,“看我打爛你的嘴!”
這時,百草廬敞開的門内,傳來稚嫩卻沉穩的聲音,“小乖,進來抓藥!”
聲音不大,卻帶着奇異的安撫。
被喚作“小乖”的小岫岩玉妖動作猛地一滞,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她狠狠瞪了巴林石妖一眼,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強壓着怒火,氣鼓鼓地跺了跺腳:“哼!算你走運!要不是我師父攔着,今天非得讓你知道厲害!”
她雙手像趕蒼蠅一樣用力揮舞,“走走走!别杵在這兒礙眼!”
那巴林石妖似乎對百草廬裡的“小神醫”頗為忌憚,雖然臉上依舊是不服氣的神色,但終究沒敢再還嘴。
悻悻地嘟囔了兩句,就轉身走了。
小乖對着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表達着内心的不滿。
她剛一轉身,便看到站在不遠處、饒有興緻望着她的秦風吟。
小丫頭立刻想起自己的“職責”,努力擠出禮貌的笑容,快步迎上前:
“大姐姐,你哪裡不舒服呀?”
聲音清脆,帶着孩童特有的甜潤。
秦風吟走上前,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微笑着反問:“你好像……很崇拜石青珀?”
提到這個名字,小乖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用力地點着小腦袋:“當然啦!她是我們石心族最最厲害的醫師!以前大家生病受傷,都是她治好的!”
她頓了頓,似乎覺得這話可能對師父有些不敬,又趕緊補充道:“嗯……當然啦,我師父可能……可能比她還要厲害那麼一點點!”
“總之,”她挺起小胸膛,握緊小拳頭,臉上滿是憧憬,“我也要成為像她們那樣厲害的醫師,治好石心城!”
“治好石心城?”秦風吟微微一怔,有些意外,這丫頭的志向真是宏大。
小丫頭眼中的那份純粹和熾熱,讓她意識到這孩子是認真的,心中微動,由衷地笑道:“姐姐相信,你一定能治好石心城。”
“嗯!”小乖得到鼓勵,信心更是爆棚,小拳頭揮舞着,“我師父可厲害啦!我才跟她學了1個月,就認識了好多好多藥材,還學會了号脈呢!就這樣學下去,總有一天,我就能治好城裡的賭毒啦!”
秦風吟笑着摸了摸她光滑如玉的小腦袋,這才表明來意:“姐姐不是來看病的,我是來找你師父的,她在裡面嗎?”
“啊!原來是找師父的!”小乖恍然大悟,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在的在的!大姐姐跟我來!”
她熱情地引着秦風吟走進了百草廬。
推開木門,一股濃郁而複雜的草藥香氣撲面而來,瞬間将人包裹。
院内井然有序地擺放着層層疊疊的木架,上面晾曬、存放着數不清的草藥:
有散發着清冽氣息的薄荷、色澤如霞的靈芝、形态奇特的茯苓、還有各種秦風吟叫不出名字的根莖葉果……
夕陽的餘晖灑下,給這些草木鍍上了一層溫暖金邊。
院子中央,一張略顯陳舊的木桌旁,坐着個小女孩,身着青色童裙。
她看起來不過七八歲,頭上當有嫩綠的人參葉随風搖曳。
稚嫩的小手搭在最後一位病人腕上,神情專注而平靜。
這份遠超年齡的沉穩,讓她周身散發着令人心安的氣場。
左眼上方,是清晰的“50”級綠紋,争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閃爍。
秦風吟踏入院子的瞬間,義妁便擡起了頭。
她清澈的目光落在秦風吟身上,微微颔首,聲音平靜無波:“先坐,我這裡馬上好。”
言簡意赅,一如既往。
秦風吟依言坐下,安靜地看着。
義妁在她們四人中年歲最長,雖然外表永遠停留在幼童模樣,但内心卻有着遠超常人的堅韌與擔當。
無論她們三人闖下多大的禍,受了多重的傷,義妁永遠都能冷靜善後。
這份恩情與信任,早已融入骨血。
此刻,義妁正全神貫注于眼前病人。
她的指尖感受着脈搏細微的跳動,眼神專注在方寸之間。
片刻後,她擡起辰砂妖的臉頰,觀察其面色,簡潔地指令:“張嘴,看舌苔。”
聲音稚嫩,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專業。
仔細詢問了病情細節後,義妁走到桌邊,提筆蘸墨。
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落筆極穩。
娟秀工整的字迹在紙上流淌:“三百年的紫靈草三兩、百年的青木果五顆、千年的雪參須一錢,用靈泉水煎服,每日三次,連服七日。”
“小乖,抓藥。” 指令清晰明确。
“好嘞!”小乖立刻像隻勤勞的小蜜蜂,跑到藥架前忙碌起來。
或許是因為有客人在,她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小乖,慢慢來,”義妁的聲音柔和了一分,“看仔細些。”
蘇小乖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很快便将所需藥材找齊。
她仔細地将藥材包好,遞給辰砂妖。
辰砂妖接過藥包,感激地連連道謝:“多謝小神醫!早就聽說您醫術高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以後再生病,找您準沒錯!”
義妁隻是淡淡地擺了擺小手:“不必客氣,按時吃藥,會好的。”
他的語氣平靜,沒有半分自得。
然而,就在辰砂妖起身時,身體猛地一晃,雙眼突然翻白,“噗通”一聲直挺挺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義妁平靜的眼眸中掠過驚詫,但很快便恢複了鎮定。
她的孩童身體非常矮小,反應卻異常迅捷。
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下,快步走到辰砂妖身邊。
秦風吟也早已起身,幫義妁将人扶到一旁的病榻上。
義妁俯身,貼近辰砂妖的胸口,側耳傾聽,又翻開他的眼皮仔細查看。
片刻後,眼中閃過凝重:“之前的判斷被幹擾了……他的病竈很深。”
她閉上眼,淡綠色的妖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小心翼翼地探入辰砂妖體内。
終于,她“看”清了:在辰砂妖的髒腑深處,潛伏着一個鴿蛋大小的赤紅色腫塊!
在腫塊内部,狂暴的火元素如同被囚禁的熔岩,不僅溫度高得驚人,更散發着一股獨特的、混亂扭曲的能量波動,正不斷地沖擊、灼燒着周圍的經脈。
辰砂妖的經脈壁已經變得脆弱,有的甚至已經扭曲變形。
正是這熾熱紊亂的能量,幹擾了她之前的探查。
事不宜遲!
義妁打開随身攜帶的針包,裡面整齊排列着九類形态各異的針具。
目光銳利地掃過,毫不猶豫地取出了第五根——铍針!
铍針形似微縮的短劍,針刃處閃爍着一點寒芒。
義妁右手握住铍針,沉靜地閉上雙眼。
充滿生機的淡綠色妖力如涓涓細流,緩緩注入铍針之中。
嗡——!
铍針發出輕微的顫鳴,柔和的光芒自針體亮起,并迅速變得明亮而穩定。
更令人驚奇的是,那細小的铍針竟在妖力的灌注下開始延伸、變形!
轉眼間,化作了一柄約莫半尺長、造型古樸的铍針刀!
刀身上流動着淡淡的綠色光暈。
義妁睜開眼,眼神銳利如鷹。
她深吸一口氣,小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專注力。
铍針刀在她手中穩如磐石,精準地劃開了辰砂妖的肌膚。
然而,就在刀尖觸及到赤紅腫塊的刹那——
轟!
狂暴的赤紅火焰如同被驚醒的兇獸,猛地從腫塊中噴湧而出!
熾熱的高溫瞬間扭曲了空氣,火焰如同貪婪的舌頭,狠狠舔舐着義妁的一雙小手!
“呃!” 一聲壓抑的悶哼從義妁齒縫間擠出。
她的雙手好像被直接按進了沸騰的熔岩之中!
皮膚、血肉、甚至骨骼都在被瘋狂灼燒!
鑽心的疼痛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每一寸神經,又像是有無數條燃燒的火蛇在皮肉裡瘋狂撕咬、啃噬!
細密的汗珠瞬間布滿了她的額頭,彙成大顆大顆的雨點,順着她緊繃的小臉滑落,“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床榻上,洇開深色的印記。
看着義妁那雙承受煎熬的小手,秦風吟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覺握緊了自己的手,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她想幫忙,卻怕自己會幹擾到義妁,隻得死死咬住下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義妁的雙手。
一旁的小乖更是吓得小臉煞白,圓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雙手緊緊捂住嘴巴,生怕自己驚叫出聲。
烈焰灼燒中,義妁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但她的雙手——那雙握着生命之刃的手——卻穩得可怕!
铍針刀在烈焰的包裹下,依舊艱難而精準地切割、剝離着危險腫塊。
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伴随着皮肉被灼燒的“滋滋”聲。
可義妁的眼神依舊冷靜,除了冰封般的堅定和執着,隻剩下對生命最崇高的敬畏,和對自身醫道最無上的信念!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讓人度日如年
終于!
随着最後一絲牽連被切斷,那赤紅的腫塊被完整地剝離出來。
失去了能量根源,狂暴的火焰不甘地跳動了幾下,漸漸熄滅。
義妁沒有絲毫停頓,動作流暢而迅速地穿針引線,用特制的、浸潤了藥液的絲線,将傷口仔細地縫合好。
當最後一針落下,打好結,她才緩緩地呼出一口氣,就像卸下千鈞重擔。
她的雙手,已經慘不忍睹!
原本白皙細膩的皮膚被燒得焦黑一片,散發着刺鼻的焦糊氣味。
十根手指腫脹得如同熟透的胡蘿蔔,上面布滿了大小不一、晶瑩透亮的水泡,有些水泡已經破裂,滲出淡黃色的液體。
更有幾處皮膚直接被燒穿,露出了底下鮮紅模糊的血肉,混雜着焦黑的組織,觸目驚心。
直到這時,她也是先确認病人沒有大礙後,才開始為自己療傷。
淡綠色的妖力緩緩包裹住的小手,所過之處,奇迹開始發生:
焦黑的死皮如同枯萎的落葉般片片剝落,露出底下粉嫩的新生肌膚;
腫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破裂的水泡幹癟、結痂;
那些猙獰的傷口處,飛速地生長、彌合……
秦風吟屏息凝神地看着生命重塑的奇景,心中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