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川歎了口氣:“我也不是針對她……我就是覺得她現在特别沖。”
“你也年輕過。”阮枝輕聲笑,“我們别逼她。順一點,穩住她,别讓她太孤立。”
隔着門闆,陳夏聽見房間裡一陣椅子拖動的聲音,接着是衣物摩擦、低聲說笑……像是擁抱、又像是親昵的吻。
再然後——門“咔哒”一聲從裡面反鎖。
那聲音像是砸進陳夏耳膜的釘子。
她站在樓梯口,一動不動,連呼吸都不敢太響。
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反複盤旋:
原來她們之間的親近,不過是因為她“高三了,情緒不穩定”,所以值得被“順着”。
原來阮枝的溫柔、理解、偏愛……都可以在一夜之間轉化成策略和安撫。
不是喜歡,而是“不要惹她”。
而那個她拼命想靠近、想捧起來放進心口的人,轉身就睡在了别人的床邊。
她不是不明白阮枝和陳建川的關系。
但她就是,忍不住覺得惡心。
不是對他們,而是對她自己。
她曾在那麼多夜裡因阮枝一句話而心悸、因為一個眼神而發熱,她以為那些“例外”是真的。
可她不過是高三學生,是别人茶餘飯後的“叛逆期”。
就像她不是阮枝的女兒,也不是她的朋友,更不可能是她的例外。
她隻是一個階段,一個被溫柔穩住的、被安排好的變量。
那晚,陳夏沒有回房。
她去了陽台,坐在露水未幹的躺椅上,一夜沒合眼。
第二天清晨,阮枝推開門的時候,陳夏已經換好了衣服,背起書包,眼神空白如紙。
“夏夏……”
“你不用哄我了。”陳夏語氣平淡,像隻是陳述天氣。
阮枝怔住。
“你可以繼續順着我。”陳夏笑了一下,那個笑幹幹淨淨,卻毫無溫度,“反正這半年,我确實要高考。”
“但不用演得太認真了。”她輕聲說,“我看得懂。”
*
陳夏幾乎是用近乎殘酷的方式,把自己從所有情緒中剝離出來。
她開始早起晚睡,把一切時間塞進題海。數學錯一道題,她要寫滿整整五頁反思;語文作文批改回來,她一個字一個字地抄評語;英語單詞她背到淩晨三點,眼睛幹澀得像要裂開。
每節課陳夏都像在跟人賭命,哪怕頭疼、胃痛、失眠……也不許停。
她想,隻要足夠用力,就能把那些想靠近、想獨占、想被偏愛的心思統統掐死。
而這一切似乎也得到了上天的回應。
月考、聯考、模考……陳夏從年級二十一路飙升。
直到這次全市模拟,陳夏穩穩坐上了年級第一。
當天傍晚,班裡幾個好朋友把她拉去KTV“慶功”。
陳夏本來沒想去,但那天風大,走廊上有同學拉着橫幅、有人在喊口号,語文老師送她一瓶黑咖啡時,眼眶都有些濕。
她忽然就覺得很累,想瘋一場。
KTV包間裡燈光昏黃,音響嘶吼。
有人點了老歌,有人喝了酒。
陳夏一杯接一杯,烈酒混着甜飲灌下去,胃裡翻騰,她卻像沒知覺一樣,隻一遍又一遍哼唱着副歌:“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風雨,我都去接你。”
手機震動的時候,她已經醉得意識模糊。
她低頭一看,是阮枝的來電。
屏幕跳躍的那一刻,她有點想笑。
她接起電話,聲音帶着酒意的沙啞與松弛:“阮枝。”
那頭安靜了一下,“夏夏?你在哪裡?”
陳夏歪在沙發上,笑意很淡:“你終于記得我是個高三生了?現在怕我在外面喝醉,被人拐跑,影響你和我爸的名聲?”
“你喝酒了?”阮枝聲音忽然緊了,“你告訴我你在哪,我來接你。”
陳夏眼神遊離了兩圈,随手把門牌報了出來:“快來哦,我喝多了,快倒了。”
說完就挂斷了電話,把手機扔到一邊。
朋友們還在唱,她靠着沙發,仰着頭盯着天花闆,眼角紅得像被風吹過。
等到包間門被推開,她已經迷迷糊糊地縮在角落裡,一隻空酒瓶在腳邊滾動。
是阮枝。
她穿着風衣,臉上是未幹的驚慌與急切。
她幾步走過去,蹲下身,小心地拉住她的手:“夏夏,我在這兒了,我們回家。”
陳夏卻像被這句話狠狠刺了一下,一下抽開了手:“誰跟你回家?”
阮枝怔住:“你醉了,我……”
“我沒醉。”陳夏盯着她,眼睛裡浮着碎酒光,“我就是,忽然想試試,你會不會來。”
“我想試試,你會不會為了我慌張一次,不是因為我是‘高三考生’,也不是‘你愛人的女兒’,就隻是因為,我是陳夏。”
那一刻,陳夏的眼淚掉下來,帶着笑意,帶着兇狠,像一隻被馴養失敗的小獸:“你來了,那很好。”
“那你現在也聽着——”她靠近阮枝,呼吸都帶着酒氣,“我以後不會再喜歡你了。”
“……我他媽,瘋都不會再瘋到喜歡你。”
她轉過頭去,把眼淚抹掉,像是丢棄什麼東西一樣輕蔑:“走吧,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