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求你了……别這樣……”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沒有……”
“我錯了……真的錯了……”
她的聲音在狹小的衛生間裡微弱到幾乎聽不見,被瓷磚反射回來,卻冷冰冰得毫無溫度。
阮枝感覺自己就像一條被剖開的魚,被赤裸地攤在砧闆上,被最親的人一寸一寸地羞辱、切割。
門外,她同母異父的弟弟在冷眼旁觀。
阮枝記得那個畫面,永遠刻進骨髓。
他靠在門邊啃着蘋果,臉上帶着戲谑的笑:“你活該,誰讓你跟女的搞在一起?死變态,媽,你再用力點打!她被打死了我們家就安生了!”
阮枝哭得幾乎要昏過去,聲音沙啞,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像個瘋子一樣地哀求,掙紮。
可沒有人聽她的聲音。
也沒有人會來救她。
她就那樣,被母親關在衛生間裡整整一天一夜。
沒有水,沒有食物,身上火辣辣地痛,腿間濕冷一片,她像個被人遺棄的廢物,一寸一寸地腐爛在自己的羞恥和絕望裡。
那天晚上,阮枝發着燒,蜷縮在角落,仿佛整個人都失去了重量。
她不知道喬舒宛是怎麼找到她的。隻記得門被打開,光透進來,喬舒宛站在門口,紅着眼睛撲過來,抱住她時,她終于哭出了聲。
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從那之後,阮枝再也無法毫無顧忌地去渴望誰了。
哪怕心動,也要迅速捂住。
哪怕想愛,也要先咬碎自己的心。
她學會了用“克制”來包裹自己,用“理智”來壓制情欲——
尤其是對女人的。
因為她知道,一旦動了心,就可能再次跌進那樣的地獄。
也從那天起,阮枝對女人的欲望就變成了一種傷口。
又疼,又癢,又羞恥。
她一邊渴望親密,一邊本能地後退。
阮枝知道自己這輩子可能永遠沒法“正常”地愛人了。
所以這麼多年,她都把自己關得很好——把感情藏得幹幹淨淨,就像一口井,不讓人靠近,也不讓自己掉進去。
哪怕對于喬舒宛,她也總是在克制着,不讓自己全身心地去投入那份感情。也因此當喬舒宛率先提出分手,她才能接受得那麼快。
直到陳夏。
阮枝原以為這是她可以守住界限的關系。
因為她年長,身份明确,她告訴自己,隻要“好好愛她”,就不會越界。
可現實是——她越界了。
阮枝根本沒有力氣說服自己,那一切不是因為喬舒宛的影子,而是因為陳夏本身。
是她紅着眼睛質問時的瘋,是她吻下來時的狠,是她脆弱又野蠻的活着的熱烈。
而她,渴望着那樣的熱烈。
哪怕這熱烈,會燒掉她最後一點自以為是的“道德”。
阮枝低頭看着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指,眼神被睫毛遮擋,落下的一寸寸陰影,如同一道正在裂開的堤壩。
阮枝靠在沙發背上,閉了閉眼。
今天白天,她還見了喬舒宛。
許多年沒見了。
喬舒宛來得很突然,提前發了微信,說隻是“順道”,她禮貌地應了。
見面那一刻,還是心跳漏了一拍,但很快,那點悸動就歸于沉寂。
因為她們都變了。
她還記得,分手那年夏天不過剛畢業沒多久,喬舒宛就閃電般結了婚。第二年便生了個兒子。
聽說她的丈夫是她母親介紹的地方富商,彼此并無多少感情,卻也沒什麼選擇。
“後來他出軌了,”喬舒宛坐在家裡靠窗的位置,姿态還算得體地疊着腿,語氣輕描淡寫,“養了個小網紅。孩子三歲那年我們離婚,我從他那分到了很大一筆錢。”
她說得風輕雲淡,像在講别人的故事。
阮枝聽着,隻是端起杯子,輕輕應了聲:“嗯。”
沒有安慰,也沒有責怪。
阮枝不是沒想過,如果當年她們沒有分手,會不會就沒有後來的這些波折。
可人就是會變的。
坐在她對面的喬舒宛,仍舊五官精緻,氣質幹練,卻多了幾分讓人熟悉又疏離的世故。
她的笑容不再熱烈,眼神不再明亮,說話時那種不動聲色地打量和試探,讓阮枝感到一絲不自在。
“聽說你現在是自己開工作室了?”
“你結婚後還好嗎?你丈夫對你怎麼樣?我看你朋友圈有小朋友,是你們的孩子?”
阮枝笑了笑,淡淡搖頭:“沒有。”
喬舒宛眨了眨眼:“那個女孩子呢?很可愛,是你收養的?”
“她叫陳夏,算是我的女兒。”
“哦……”喬舒宛拉長了音,語氣裡隐隐有些複雜的意味,像是探究,又像是在比較。
她沒繼續問,但阮枝能感覺到那種若有似無的打量。
她不喜歡。
曾經的喬舒宛,不是這樣的。
曾經的喬舒宛會在操場上拉着她的手跑,會在熱水壺上燙到自己隻是為了沖杯甜奶茶,會在淩晨背着她偷偷摸進實驗室偷畫圖紙,躲着别人偷偷親吻,天真又勇敢。
可那是過去了。
歲月将她們雕刻成了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一個是離了婚的單親媽媽,在現實裡磕磕絆絆,努力尋找下一個落腳點;另一個,是從廢墟裡拼命走出、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的成年人。
她們早就不是那兩個熱烈少女了。
離開時,喬舒宛低聲說:“我真的很想你……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我沒放棄你,現在是不是……”
“阿笙已經五歲了,”她忽然又笑,拍了拍身邊兒子的頭,“他很聰明,喜歡畫畫,我常常向他提起你,他說也想有個像你這樣的‘阿枝媽媽’。”
那一刻,阮枝心裡确實有些柔軟。
但也僅此而已。
她已經不再需要那種“是否還能再開始”的幻想了。
對阮枝而言,如今這個世界裡,最重要的是陳夏的成長,是自己的自由,是日複一日、安穩平靜地活着。
不是喬舒宛。
不是一個變得市儈、眼神疲憊、試圖用過去換取憐惜的舊情人。
阮枝笑了笑,話語禮貌而克制:“謝謝你今天來,很高興見到你。也祝你和阿笙一切都好。”
僅此而已。
回憶之所以美好,是因為它永遠發生在過去,而不是現在,更不是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