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枝垂下眼簾,退回房中,手心卻莫名有些發涼。
她以為自己可以把一切都藏在心底,可一旦有人來拉開窗簾,光照進來,她才發現——自己早已動搖得不像話。
陳夏換好衣服準備出門,正站在玄關處低頭系鞋帶,忽然聽到客廳的手機響了一聲。
阮枝走過去接起,語氣平和:“喂?”
那頭傳來喬舒宛略顯慌亂的聲音:“阿笙發燒了,三十八度八……我帶他來醫院,可挂不上專家号,你認識的人多、能不能幫我問問?”
阮枝神色一緊:“你在哪家醫院?”
“協仁,我已經到了,剛在急診排隊。”
陳夏聽見“喬舒宛”三個字時,手頓了一下,指尖輕輕收緊,面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來。
她緩緩站直了身子,眼神沒有看阮枝,隻淡淡開口:“是她的電話?”
阮枝抿了抿唇,沒有否認。
沉默幾秒後,陳夏忽然擡眸看她一眼,那眼神壓抑着什麼情緒,像是失望,又像是不願說破的委屈。
可她終究隻是語氣平靜地說:“孩子的事重要。你趕緊去吧。”
阮枝愣了一瞬,點頭:“你跟朋友在外面的時候也注意安全。”
陳夏輕輕“嗯”了一聲,低頭繼續系鞋帶,但指尖已經用力到發白。
她沒再多說話,隻是聽着阮枝匆匆換鞋、開門,最後留下一陣風般的門響。
她坐在玄關的換鞋凳上,一動不動。
屋内安靜下來,隻剩牆上挂鐘的滴答聲,像是心跳,也像是她刻意忽略的落寞。
這時,門鈴“叮”的一聲響了。
陳夏回神,下意識站起身,去開門。
門一拉開,外頭是她的朋友林瑜,手裡還拎着一杯剛買的冰咖啡。
“你動作也太慢了吧。”林瑜一邊說一邊打量屋裡,“不是說好兩點出門嗎?我這咖啡都快化成水了。”
陳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聲音也懶洋洋的:“不就耽誤了一會兒嗎。”
林瑜沒察覺她的異樣,順勢往裡看了一眼,“剛剛門口那個,是你繼母吧?”
陳夏系着外套的扣子,語氣平靜:“嗯,她臨時有點事出門了。”
“她長得可真好看,看着像你姐姐。”林瑜一邊感歎一邊拉着她往外走,“之前見過一面就記得她了,氣質還是那種‘一看就是很溫柔’的類型。”
陳夏沒接話,隻是輕輕“嗯”了一聲,走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阮枝剛剛站過的位置。
她目光輕垂,眼神卻晦澀不明。
*
協仁醫院,夜風冷清。
病房裡的燈光微微泛白,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阿笙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點滴還未完全輸完,睫毛上還挂着淚珠。
阮枝坐在床邊,輕輕拍着他的小手,直到他終于沉沉睡去。
她站起身,替他掖好被角,然後悄聲走出病房。
走廊盡頭,喬舒宛倚着窗台,臉色蒼白,眼底一片倦意。
“謝謝你,阮枝。”她低聲開口,眼眶紅得厲害,卻努力勾起一抹笑,“真的,謝謝你願意來。”
阮枝輕輕搖頭:“沒關系。你一個人帶孩子,已經夠辛苦了。”
喬舒宛的笑容微微一滞,像是有話要說,猶豫片刻,終究還是道:“其實我總是會想如果當初我能擋住父母的壓力,如果我們沒分手,現在是不是要更幸福?”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忽然伸手抱住阮枝,聲音輕顫:“枝枝,我們重新來好不好?我真的放不下你,一直都放不下。”
阮枝的身體明顯僵住。
良久,她才輕輕推開喬舒宛,動作克制又溫柔,語氣裡卻沒有半分動搖:
“小宛,我們已經結束了。”
阮枝頓了頓,聲音輕緩,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明:“我一直很感激你,感激你曾陪我走過最難的那段時間。還有那次我媽情緒失控,把我關進衛生間,是你沖進來救了我——我一直記得,是你救了我,所以一直很感激你。”
她說得堅定無比,像是在确認自己記憶中的某種支撐。
但喬舒宛卻怔住了,眉頭緩緩皺起:“……我?”
阮枝點了點頭。
喬舒宛卻又問:“你是說什麼時候?”
阮枝見她神色困惑,說道:“大二那會兒吧?那年暑假我回家那次。”
“可……你說的那段時間,我都在學校備賽啊。”喬舒宛聲音微啞,“省裡的美術會,籌備緊張到極緻,我連學校宿舍都沒離開。每天彩排到淩晨,哪有時間離校?”
她又輕輕笑了一下,“阿枝,是不是你記錯了,或者……那隻是個噩夢?而你可能把夢和現實混在了一起。”
阮枝怔怔地站在原地,像是被人從頭澆下一桶冰水,連手指都僵硬。
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窗外夜色深沉,走廊裡燈光冷白,身後的病房門微掩着,冷風從走廊尾端灌進來,吹得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阮枝腦海中的那段記憶——
狹小黑暗的衛生間,玻璃碎片紮進腳底的刺痛,門被砸開的轟響,還有那隻伸進水汽中的手,一點點拉住她、把她帶出去的力道……
那樣清晰而痛苦的回憶,怎麼會是夢?
她曾一直堅信,那是喬舒宛。
可現在——
阮枝怔怔地站着,腦海裡那段記憶像一張舊照片,被人悄無聲息地撕去了一角。
阮枝忽然驚覺,那夜推門而入、将她抱出水漬滿地衛生間的身影,她竟從未真正看清過臉。
她記得那人身上的味道,很淡的皂香;記得那人輕聲哄她時的語氣,低而溫柔……
可臉呢?
一片模糊。
也許,她根本就從未“知道”那是誰。那些年她緊緊攥着的“救贖”,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被誤植在了另一個人的影子上?
又或者——
她根本沒有被救過?
那扇門,從未真正被推開,那隻手,也從未真正抓住她。
她隻是,一個人,困在黑暗裡,幻想出了一個人來救她。
她真的被救過嗎?還是說——
她不過是做了一個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