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天色尚未發白。
窗外的風小心翼翼地吹着,像怕驚動誰似的,輕輕搖晃着陽台上的風鈴,發出幾聲細微的碰撞。
阮枝擰緊了行李箱拉鍊,動作輕得像是在偷走什麼不可說的秘密。
她站在玄關前停了幾秒,低頭看着腳下熟悉的地毯,那些日子她每天從這裡走進走出,熟門熟路,如今卻像是闖入者。
她回過頭,深吸一口氣。
屋子一片安靜,隻有陳夏的房門虛掩着,漏出一點溫黃的燈光。
那是她睡前忘記關的小夜燈,像某種隐約的指引。
她輕手輕腳推門進去。
陳夏沉睡着,眉心卻皺着,像夢裡也不安。阮枝站在床邊,低頭凝望着她,目光溫柔又忍耐,像在努力記住些什麼,也像在跟誰說再見。
阮枝緩緩俯下身,輕輕親了一下陳夏的臉。
觸感是溫熱的,像她曾經無數次想象的那樣,可這一吻卻輕得像不存在,像從未發生過。
“對不起。”
她低聲說,幾乎沒有聲音。
“我還是……讓你受到傷害了。”
阮枝知道陳夏醒來時不會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陳夏會以為如果她要離開,至少會跟她道别。
可她怕,道别時她舍不得。
她轉身離開,沒有再回頭。
門關上的一刻,阮枝把所有眼淚也鎖在了門内,沒有帶走半滴。
她知道自己這一走,就像從陳夏的生活中被悄悄抹去。
她不敢再奢望留下什麼,也不敢指望那個孩子會追出來。
她也怕自己一回頭,就又舍不得了。
出租車平穩地行駛在淩晨的街道上,城市還未蘇醒,四下是沉沉的黑,偶爾幾盞橙黃路燈亮着,像深夜裡遲遲不肯熄滅的舊夢,孤單卻固執。
阮枝坐在後座,身旁的行李沉默着,她雙手抱膝,目光倦怠地落在窗外。
車窗泛着一層霧氣,她用指腹輕輕抹去,露出夜色朦胧的街景。
昏黃的燈影掠過,樹影斑駁如昨日的記憶在後視鏡中倒退,像她費盡心思也留不住的人和事。
阮枝一夜未眠,眼睛卻幹澀得一滴淚都落不下。
腦海裡反反複複是昨晚的畫面——
陳夏手持菜刀,擋在她身前的那個瞬間,眼神倔強得不容置疑,像極了記憶深處的某個身影。
那一刻,阮枝幾乎要信了,陳夏真的會護她一輩子。
可她知道不能。
那一刻她心酸得幾乎笑了。
她又不是從沒被人護過,曾經她的母親就是那樣,咬牙頂着生活風暴護她周全,最後卻也收回了那份愛。
阮枝不是不動心。
她怎麼會不動心?
每一次陳夏笨拙地表現出關心,每一次她在人群中隻看向她一人,那些細節可愛溫柔得幾乎能把她打敗。
可她不能貪。
陳夏還是個孩子,一個剛剛從青春裡走出來、即将迎來全新人生的孩子。
她不該,也不能,把自己的過去、生活的重擔和滿身傷口都壓在她肩上。
那不是愛,是吞噬。
陳夏還有大學,有更廣闊的人生,怎能被她這盆枯水困住根?
更何況——
陳夏隻剩陳建川一個親人了。
阮枝閉了閉眼,喉間泛着苦澀。
如果連陳建川離開了陳夏,那陳夏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她不能那麼自私,不能在這個年紀把一個人拉入深淵,說那句“我們一起撐過去”,然後讓對方真的一輩子都陷在她的苦難裡,再也上不來。
阮枝清楚,這份喜歡已經變了味,成了某種讓人愧疚的執念。
車窗外,天邊泛起魚肚白,光色蒼茫。
那是黎明的前奏,意味着有人将開始新一天的生活,而她,也該放手了。
阮枝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黑着,沒人來電。
她把手機調成靜音,收進包裡,就像收起了整夜的猶豫與掙紮。
她對自己說:到站了,就别回頭了。
*
陳夏從夢中驚醒的時候,陽光正好透過窗簾的縫隙灑落在床邊,像一道冰冷的刀鋒,狠狠剖開了她殘留着溫度的夢境。
陳夏怔怔坐起,耳邊仍回蕩着夢裡的呓語。
阮枝站在遠遠的地方,對她笑,笑得溫柔又絕望,一步步往後退,最後消失在無邊無際的白霧裡。
“阮枝……”
陳夏喃喃喚了一聲,下意識掀開被子下床,房間裡寂靜得像是被掏空了什麼。
她走到阮枝的房門前,推開——
空了。
整齊得像沒人住過。
衣櫃敞着門,原本堆得滿滿當當的衣物不見蹤影,書桌上的書、床頭的照片,甚至那瓶阮枝一直沒舍得用完的香水,也一并消失了。
像是被人用心地擦拭過她存在的痕迹,幹淨得沒有一絲留戀。
陳夏的心狠狠一沉,猛地轉身沖進客廳,玄關處的鞋櫃門開着,阮枝的帆布鞋、涼拖也不見了。
陽台上挂着的那件她常穿的白襯衣也被取走了——昨晚,她還在笑着說這件衣服穿舊了,舍不得扔。
“……阮枝?”
她的聲音發幹,一連串撥通了阮枝的電話,指尖幾乎在發抖。
撥出去,響了三聲——無人接聽。
再撥,還是無人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