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了吸鼻子,仍努力控制情緒,“還有一張票我給隔壁小孫他們了,這張,我就想着,給你。年輕人嘛,别老一個人呆着。”
阮枝看着她遞過來的票,突然覺得胸口一緊,鼻尖發酸。
張阿姨說話的神情和語氣仿佛沒什麼不同,但那強撐的輕松背後,是一個老太太剛剛失去丈夫後的孤寂和隐忍。
她緩緩接過那張票,指尖微顫,仿佛那不隻是一張入場券,更是一份來不及告别的遺願、一段未完的陪伴。
“阿姨……我……”阮枝嗓子發緊,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低聲道,“謝謝您。”
張阿姨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去看看吧,好歹不算浪費了。他最讨厭浪費。”
“謝謝,阿姨……”她低聲道,接過了票。
“去吧,去吧。今夜的煙花最好看了。”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了彎月,像是給她注入了一股溫暖的力量,隻是她轉身離開的背影卻略顯幾分佝偻。
阮枝看着那張票,心底的空洞突然愈加明顯。她微微點頭,目送老太太離開。
門關上之後,阮枝低頭看着那張票,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她明明隻是個鄰居,可老太太那種不動聲色的痛,卻讓她想起了自己也曾有過的失去和遺憾。
仿佛有一根線把她緊緊拽住,牽扯着她的所有回憶與隐痛。
窗外的夜更深了,街道依舊熙熙攘攘,霓虹的光點仍舊在遠處如流星般閃爍。
*
江港的南港熱鬧非凡,夏夜的空氣中彌漫着爆米花與烤鱿魚的香氣,喧鬧的人群、小攤販的吆喝、孩子的嬉笑交織成一曲雜亂卻真實的樂章。
陳夏站在人流的邊緣,臉上的表情有些冷淡。
“煙花大會一年就一次嘛,”旁邊的學妹鹿怡然笑着拉她胳膊,語氣輕快,“夏夏學姐,你就陪我轉轉吧?我都幫你搶到内圈票了。”
陳夏擡眸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指節輕輕敲着牛仔褲的縫線。
人越聚越多。
天色徹底暗下來後,燈火交錯,港口邊的霓虹在夜色中浮動,映着陳夏清冷的側臉,顯出幾分格格不入的倦意。
她本不該來的。
這份熱鬧太喧嘩,太遙遠,像是與她無關的另一個世界。
可就在陳夏轉身想離開的時候,一道熟悉得幾乎令人心顫的背影,從人潮中一閃而過。
那是一襲白裙,裙擺随風微揚,步伐輕慢卻堅定,仿佛融在風裡、煙火尚未燃起的夜色裡。
陳夏愣住了。
“……阮枝?”
幾乎沒有猶豫,她扔下身旁的學妹,猛地撥開人群沖了過去,耳邊是女孩驚呼與男孩的叫喊,腳下是南港臨海石闆路的坑窪與不穩。
可那道身影越來越遠,像是被人潮一點點吞沒,像是風中的霧,越靠近卻越虛幻。
“等一下!”
她喊了,卻淹沒在煙花預熱前的倒數聲中。
“十、九、八……”
“阮枝!”
陳夏奮力在人群中尋找,每張陌生的臉都不是她要找的那一個。
“……三、二、一!”
“砰——!”
第一枚煙花在夜空中炸開,火光穿破沉沉夜色,金銀交錯的光芒宛若流星雨落在了海面上,濺起萬千倒影。
陳夏停在原地,氣息淩亂,手臂垂在身側,指尖隐隐顫抖。
她低低地笑了一聲,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沖動,也像是終于接受了一個注定空落的結局。
“怎麼又是我認錯人了啊……”
煙花一束接一束地沖向天際,海岸線仿佛被點燃,絢爛而短暫,美得不真實。
陳夏怔怔地望着夜空,正準備轉身離開,卻在下一秒,聽見一聲輕柔的歎息,低得仿佛隻是風聲,但她聽得清清楚楚:
“……真美啊。”
那聲音太熟悉了。
像是深夜夢中反複響起的溫柔,又像是某段回憶中未曾痊愈的傷口。
陳夏猛地回頭。
煙花正好炸開,綻放出金色的瀑布般的光雨,一寸寸灑落在岸邊人影中。
在這光影交疊的一刻,陳夏看見了那張側臉。
她站在人群盡頭,不遠不近的地方,白裙在夜風中飄動,仰着頭望着煙火,神色靜谧,眼神柔軟得像是被火光融化了。
陳夏幾乎忘了呼吸。
她的……阮枝。
那一瞬間,陳夏的世界安靜得隻剩下心跳聲,像是鼓槌重重敲在耳膜上。
每一次跳動,都叫嚣着她的名字。
阮枝,阮枝,阮枝。
她并沒有看到她,隻是安安靜靜站在那裡,仿佛和整個城市格格不入,又好像,她本就屬于這片煙火與星光交織的夜晚。
風揚起她的發絲,拂過她的肩和臉,她沒有動,像是在用全部的心思聆聽那一朵朵煙火綻放的聲音。
那樣的阮枝,美得不張揚,卻比任何一束煙花都要耀眼——
不隻是陳夏心中的夜色微光,更像是一顆遲到太久的星星,終于墜進陳夏長夜漫漫的生命裡。
明明隻是一個側臉,陳夏卻看得眼眶發熱,像是盼了許多年,終于在這人海中再一次看見她——
生動的,鮮活的,帶着人間煙火氣的阮枝。
心動,不是突然的,而是積攢了太久的思念和克制,在此刻,毫無預兆地炸開來,比煙火更盛。
陳夏隻覺得有什麼從心口驟然墜落,然後又轟然綻放。
和天上的煙花一模一樣——
熾熱、短暫、卻足以讓人銘記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