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柳惜瑤再也忍受不住,她将手中為父親做的糕點狠狠砸在地上,推開門沖進房中。
十歲的小女娘就這樣擋在了母親的身前,朝那高大的身影喊道:“你不要打我娘!”
見是女兒進屋,趙仁到底斂了些許怒氣,沉聲道:“是你娘妒忌在先,犯了七出之條。”
平日裡向來乖順的她,那時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直接揚聲反駁,“不!我娘沒有錯,是爹爹你忘恩負義,背信棄義!”
趙仁登時火冒三丈,心中怒意再也忍受不住,擡腳就朝柳惜瑤腹上踹去,他用所有能想到的污言碎語,全部怒斥在她們身上。他斥柳茹不遵婦德,罵柳惜瑤有違孝道,更是讓她們二人一道滾出趙家。
柳惜瑤至今都忘不掉,她看了十年的那張慈愛的面容,竟會在眨眼間變成一張憤怒到極緻而扭曲的模樣。
她也忘不掉那日母親将她緊緊摟在懷中時,那張被淚水浸濕的面容。
趙家背信棄義,柳家也因依附趙家而不容她們,柳茹憤恨中書信一封遞到了華州的表姑母家中,母女二人這才有了這一方栖息之處。
柳惜瑤用力閉了閉眼,縱是已過三年,再度憶起那些過往,依舊心有餘悸。
“娘,我從未怨怪過你。”柳惜瑤嗓音微啞,再次握住了娘親的手,“是趙家錯了,是柳家錯了,唯獨這錯不在娘親。”
柳茹好似并未從這段回憶中抽離,她神情恍惚地搖頭低喃,“不、不是……是我識人不清,是我害了瑤兒……我給不了她榮華,卻還要将她帶走,我怎就這般執拗……咳咳!”
說到激動時,柳茹再次急咳出聲,柳惜瑤又是趕忙幫她順氣,耐下心來繼續溫聲安撫,“當初是我求娘帶我走的,娘若真的狠心将我留下,我才是真真要怪了娘親……”
說至此,柳惜瑤也終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娘……娘你為何要說這些……我何曾怨過你?何曾啊……”
這三年中,當初種種母女倆皆心照不宣,從不提及,可偏在今晚,這疾風驟雨來臨之時,這段痛苦的記憶被柳茹驟然揭開。
此刻的柳惜瑤,再也無法維持平日的老成模樣,她哭得梨花帶雨,那透亮的杏眸中有傷心,有不解,還有委屈與惶恐。
可就在此時,柳茹身子猛然一顫,一口濃郁的鮮血随着急咳噴湧而出。
屋内靜了一瞬,但緊接着便是柳惜瑤驚懼到失了語調的聲音,“娘!娘……你怎麼了?你不要吓我!”
柳茹朝身後的軟枕倒去,那慘白的臉上毫無血色,隻唇瓣愈發青紫,仿佛每一次的呼吸都要耗盡她全部力氣。
柳惜瑤已是徹底被吓得慌了神,一邊小心翼翼扶柳茹躺下,一邊壓着腦中嗡鳴,朝外喊道:“安安!快去請郎中來,快去!”
半截粗布門簾外,名為安安的婢女立即應聲,随後便聽她腳步飛快地朝門外跑去。
華州秋夜的風刺骨般寒涼,隻開門那一瞬,裡間的燈火便被吹熄。
屋内咳聲不斷,血腥味也在黑暗中愈發濃烈。
“娘……不要走,不要丢下瑤兒……”
床榻邊跪着的瘦弱的身影,與三年前那個哭求着不願同母親分離的小姑娘慢慢重疊。
柳茹想要将她抱住,正如那時一樣,堅定地回答女兒,她不會抛下她,她會帶她一起走。
可此刻,胸腔仿若壓着一塊巨石,沉重到讓她無法答應,也不敢答應,隻貪戀地看着眼前的身影,哪怕隻是一個模糊的輪廓,她也要在這最後的時刻,将她瑤兒的身影印在腦中。
“月兒彎彎落樹梢,娘伴瑤兒入夢鄉……”
久違的曲調從喉中低吟而出,這是兒時夜夜與她相伴的童謠。
她看到母親用那沙啞的嗓音努力地哼着曲調,又顫巍巍地朝她伸出手來。
這一刻,小姑娘的眼淚如決堤的洪水,不住朝外傾瀉。
可她卻死死咬着唇瓣,未叫自己痛哭出聲,小心翼翼迎上那隻手臂,慢慢爬上床榻。
當初在前往華州的馬車中時,母女倆就如此刻一般,依偎在一處,她握着女兒冰冷的小手問她,可曾害怕。十歲的她說,隻要能同娘在一起,她什麼都不怕。
如今,她蜷縮在這逐漸冰冷的懷抱中,耳旁卻隻剩下一片靜默。
“娘。”
“安心睡下吧。”
“瑤兒不怕,不怕。”
靜谧的屋内,再無任何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