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方才在縣主面前,她還是一副驚慌失措,眼淚都要流出來的可憐模樣,誰知剛跨出門檻,那眼淚珠子就收了回去,神色從容的仿佛換了個人,這般作态,倒真與老夫人如出一轍,慣會裝腔作勢。
莫不是聽那賀錄事是從八品官,她就真以為自己能做官家娘子了?
錢嬷嬷朝着柳惜瑤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做你的夢去吧。”
秀蘭是懂拳腳功夫的,表面是得令教導柳惜瑤,實則就是為了将她看住。
此刻她跟在柳惜瑤身後,心裡也是十分納罕,按照錢嬷嬷昨日的吩咐來看,這柳娘子之前傷過合藥居的人,想必是個剛烈性子,若知道要去給那老頭子做妾,必會大鬧一場。
結果她跟了一路,這小娘子似個悶葫蘆一樣,不哭不鬧的,也不知是想通了,還是心裡在盤算着什麼。
秀蘭正琢磨着,便見柳惜瑤忽然頓住腳步,回過身來問她道:“秀蘭姐姐,你可知侯爺所在何處?”
柳惜瑤的确是想通了,倒不是願意這門婚事,而是清楚的認識到,此事是榮華縣主有意為之,不論她如何哭求,都不會叫她改變心意,與其在榮喜院裡浪費時間,再被磋磨管教一番,倒不如想些别的法子。
“娘子要尋侯爺做什麼?”秀蘭略顯警惕。
柳惜瑤強勻着呼吸,袖中雙手用力握了握拳,溫聲細語與秀蘭解釋道:“我受侯府庇護六年之久,本就感激不已,如今侯府又幫我安排了婚事,我想着依照禮數,我也應當去與表舅父當面謝恩,錢嬷嬷要秀蘭姐姐教我規矩,想必姐姐應也明白這個道理。”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秀蘭的确沒有理由攔她,隻是她不信柳惜瑤隻是去謝恩的。
見秀蘭似在猶豫,柳惜瑤眼睫微垂,語氣裡又帶了一絲乞求,“請姐姐幫我指指路,我去去便會,絕不會多加叨擾,隻當面與表舅父跪謝完,便會回去。”
“那娘子随我這邊走吧。”秀蘭終是松了口,點頭應道。
她敢帶柳惜瑤去尋侯爺,并非是信了柳惜瑤的話,而是她在府内當值這麼多年,早已将門道摸了清楚,不論她想要在侯爺面前鬧,還是真如她所說,隻是去叩謝恩情的,侯爺都不會替她出頭的,索性就讓她徹底死心,省得這段時日鬧出什麼亂子來,讓她跟着遭殃。
兩人穿過遊廊,來到了榮華院東側的無憂堂。
小厮入院傳話,很快便小跑回來,朝着柳惜瑤擺手道:“侯爺說,娘子謝過縣主便已是足夠,不必與他當面謝恩。”
柳惜瑤想着侯爺許是不會輕易答應,卻沒想他連見都不願見她,那壓抑許久的情緒,似有些要控制不住,那語調下意識就揚了三分,“求你再去通傳一次吧,事……事關老夫人!”
柳惜瑤将老夫人搬了出來,她想着總歸念在老夫人的面,侯爺也會見她一面。
如今整座勇毅侯府裡,她能求之人,也隻有這位表舅父了。
哪怕最終他不會幫她,她也要試上一試啊。
果然,聽她提及老夫人,那小厮還是又跑了一趟,卻沒想這次回來的更快,“柳娘子還是請回吧,侯爺讓你有何要事,皆去榮喜院禀于縣主。”
柳惜瑤袖中的手瞬間變得更加冰冷,身影搖晃着朝後退去兩步,可随後又立即穩住腳跟,再要上前時,卻被秀蘭擋在身前。
“娘子莫要再費工夫了,侯爺是不會管的。”秀蘭壓低聲警告道,“娘子越鬧,怕是那婚期越快。”
婚期。
這兩字徹底擊垮了柳惜瑤的冷靜,她強忍了許久的情緒,終是在此刻爆發。
不,她不要婚期,她是不會嫁的!
那賀錄事是誰,長何模樣,是何品行,她皆不知曉,更何況她從未想過嫁入。
父母恩愛十年,她是看在眼中的,可最後落得是何下場,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什麼白頭偕老,什麼情定終生,她從未信過這些,更别提要去嫁入。
她明明已經放棄了侯府的庇護,她想自己離開,是福是禍皆由她一人承擔,可為何不行,為何啊?
一想到這些,柳惜瑤便覺得陣陣寒意讓她快要窒息,她用力推開秀蘭,就要朝無憂堂中跑去。
“表舅父!舅父……求舅父念及已故的姑祖母,見我一面吧,求求舅父了……”
秀蘭見她不聽勸,當即便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手将她手臂一把鉗住,隻是手腕略微用了巧勁,就讓她疼得頓時無法抽身。
然柳惜瑤哪怕再是吃痛,卻依舊不肯服軟,也不知這般嬌柔的身子到底是哪裡來的力氣,竟沒有全然被秀蘭控制,硬是掙脫了一隻手,死死攀住那朱紅漆門。
一旁的小厮看得目瞪口呆,萬事沒有料到,那看着溫柔娴靜的表姑娘,竟敢在侯爺門前撒潑。他生怕驚擾了侯爺清靜,連忙退回院中,卻是在倉皇合門時,沒有注意到柳惜瑤的手,将她指尖直直夾在了門縫中。
鮮血頓時朝外溢出,柳惜瑤終是松開了手,整個人“撲通”一聲跌坐在地。
小厮面露鄙夷的看了她一眼,便将那門重新閉緊。
秀蘭也是歎了一聲,蹲在她身側,拿出帕子幫她包紮傷口,語氣雖強硬,但到底比之前輕了幾分,“方才已經提醒過娘子了,這般行徑在侯府内是讨不到半分好的。”
秀蘭已是二十有五,從前在校場做婢女,因懂些拳腳功夫,被縣主調到了榮喜院來看護。
她在侯府已過十年,不管是内宅外院,皆是幹過,自是清楚這侯府的生存之道。
柳惜瑤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去哭鬧的意思,就連指尖上的傷似也覺不出疼痛來,隻含着一雙淚眸,怔怔地望着眼前緊閉的大門。
她是如何被秀蘭扶起,又是如何與她回到幽竹院的,柳惜瑤已是記不得了,隻覺渾渾噩噩中就看到了安安,看到了她身側桌案上放着的竹箱。
那箱中是她要謄抄的書卷,是她要為自己安身立命的希望,可此時此刻,她隻覺自己小心翼翼呵護的那份希望,旁人隻是輕飄飄一句話,就能将它們摔個粉碎。
心頭萬般的委屈與怨念,讓她撲入安安懷中,哭得泣不成聲。
榮喜院這邊,榮華縣主已是午憩醒來,頭疾似乎緩和不少,得知柳惜瑤在無憂堂外鬧了一場,忍不住嗤笑起來,“也不知是說她聰慧,還是說她傻了。”
當年勇毅侯因那外室慘死一事,對榮華縣主心生怨憤,然終是顧忌趙王顔面,不得不将那口氣生生咽下,且那外室終究是外室,又如何同縣主相提并論,不過三五年光景,兩人便重歸于好,生下了三娘子宋滢。
如今的勇毅侯,早已辭官歸府,整日在那無憂堂裡賞花遛鳥,阖府上下皆交由縣主打理,縱是那大公子在安西勝負幾何,他也不曾過問别,更别說是柳惜瑤這樣一個遠到沒邊的親戚。
“總歸是樁喜事,莫叫那丫頭觸我黴頭。”榮華縣主雖不大在意旁人如何議她,可此事既是她親自定下的,便絕不允許有任何閃失。
錢嬷嬷道:“娘子放心,賀錄事那邊已是交代妥當,待月底就叫頂小轎,将人擡去賀家。”
榮華縣主原以為懲了那丫頭,自己心頭能松快不少,可一想到老夫人,心頭那郁結還是久久不能釋懷。
她長出一口氣,朝錢嬷嬷擺手道,“罷了,到底也是個小輩,你去給她挑些衣裳首飾,也算我這做長輩的為她的婚事撐些臉面。”
門外的宋滢剛上石階,還未進屋,就聽到那兩個刺耳的字眼,她頓時冷哼,不等婢女通傳,直接推門朝裡跑去,“什麼婚事?”
宋滢沖到榮華縣主面前,氣鼓鼓道:“娘親又要給我許什麼人,我都說了不嫁、不嫁、不嫁!”
來人正是勇毅侯府的三娘子宋滢。
當初榮華縣主生她時,可是難産了将近兩日,若不是那産婆乃宮中請來的聖手,那次母女二人便要齊齊挺不過來。
宋滢自幼就身體孱弱,最得榮華縣主的照顧,也是膝下三子中,她尤為偏疼的一個。
“哎呦!”錢嬷嬷被她吓了一跳,卻又要趕忙回過身來寬哄着她道,“三娘子可莫要冤了縣主,這哪裡是說你啊……”
宋滢眉梢微挑,“那是在說誰?”
“這、這……”錢嬷嬷朝榮華縣主看去。
“你過來。”榮華縣主恰合時宜打斷了錢嬷嬷的話,拍了拍一旁的貴妃榻,示意宋滢坐到她身側,“我問你,那張尚書的嫡孫緣何配不得你了?”
宋滢急道:“他學問再高頂什麼用,光那畫像我都看不下去,日後要我整日同他見面,豈不是要活活将我惡心死?”
“哪兒有這般誇張。”榮華縣主少有的耐下心道,“再說,模樣有何重要,男人要挑就挑有本事的。”
宋滢翻眼道:“娘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爹爹如此模樣,娘自是不用憂心。”
榮華縣主不氣反笑,握住女兒的手,“那你說說,你到底想要什麼樣的?”
宋滢仔細琢磨道:“模樣至少得與我兩個兄長齊平,武藝要堪比長兄,文采要與二兄相當,至于家世門楣,也得與我相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