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呦。”錢嬷嬷在旁笑眯了眼,“這普天之下要去何處才能尋得此人啊。”
宋滢哼了一聲。
榮華縣主作勢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行啊,我這就尋個畫師來幫你畫,你便同那畫卷成婚便是。”
宋滢将手抽回,“罷了!左右我不嫁那姓張的!”
說罷,又如一陣風似的氣呼呼地跑了出去。
出了榮喜院,宋滢尋了處偏僻廊道,對身側那婢女道:“你去打聽一下,我娘要給柳表妹和誰說親?”
那婢女驚訝道:“娘子怎知是要給表姑娘說親呢?”
宋滢白了眼她,“真當我傻啊,整個府邸到了說親年紀的,隻有我們兩個,且旁人也輪不到我娘費心,除了她還能是誰?”
那婢女點了點頭,可一想起幽竹院,又忍不住勸她道:“娘子莫不是忘了,縣主吩咐過不讓你去尋那柳表姑娘的。”
她兒時時常生病,縣主總不允她外出,她窩在侯府裡日日悶得發慌,直到得知府内來了個隻比她小上半歲的表姑娘,宋滢頓覺好奇,便會時不時跑去幽竹院尋那柳表妹玩。
宋滢最喜歡模樣好的人了,那柳表妹長得像個瓷娃娃一樣,秀麗可人,簡直是長在了她的心坎上,且脾氣也好,說起話來細細柔柔,與華州人截然不同。
宋滢那時拿了不少好東西給她,她一開始不敢收,後來見推拒不動,隻好收下,待下次見面,甚至還會給她還禮,雖不貴重,卻是些好玩的東西,如那竹葉編的蜻蜓,草莖紮的小雀兒,還有那木雕的小貓兒,别提多有趣了。
榮華縣主那時得知後,便告誡宋滢不許再去,宋滢表面應承,暗地裡還是會偷偷溜去。
可後來老夫人病逝,張郎中說柳茹染了肺痨,恐會傳人,榮華縣主便少見的動了回火氣,尋來嬷嬷将宋滢徹底看住。
宋滢也知自己體弱,說到底也會害怕,便不曾再往那邊跑了,隻會隔三差五托嬷嬷送些東西去幽竹院,她也知道府内的人貫會拜高踩低,祖母病逝後,幽竹院的日子定不會好過的,所以她便想着能幫一些是一些。
再後來,小女娘的心思也是随着年紀而有了變化,便是柳茹走了,那些嬷嬷也不再将她盯那般緊,她似也不願再去尋柳惜瑤了。
畢竟現在的她身體愈發康健,身邊也認識了旁的小女娘,那些小娘子的身份地位,可要比柳惜瑤高了不少,且她們送她的玩意兒,也比那些木雕鳥雀要有意思多了。
宋滢想到這些,心裡也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她斜了眼那婢女,“我何曾是要尋她,我隻是好奇,想知道她被許給了誰,你若不幫我去查,我還就當真自己去幽竹院裡問了!”
那婢女被她吓得趕忙就應承下來,不過半日,就來給宋滢回話。
得知是要柳惜瑤給賀錄事做妾,原本正在投壺且幾乎百發百中的宋滢,那剛一出手的箭矢,倏地一下撞到壺邊,掉在了地上。
“你可是查錯了,那賀錄事都快要老死了,給她做什麼妾?”
這賀錄事是侯爺當初舉薦的人,逢年過節他皆會來府中拜訪,宋滢自是認得他。
婢女低聲道:“奴婢未曾查錯,的的确确就是賀錄事。”
宋滢知道母親與祖母不對付,卻不曾想她竟将這邪火灑在了柳惜瑤頭上。
“罷了,這也和我沒甚關系。”宋滢抽出一隻箭矢,擡手狠狠朝壺口擲去,又是咣當一聲,扔在了壺身上。
宋滢鼓着腮幫子又拿一隻,“她願意?”
婢女小心翼翼道:“一開始好像不願意吧,聽說還在無憂堂外鬧了一場,後來好像是樂意了,畢竟賀錄事有官職在身,縱是做妾,也是官家的妾……”
宋滢沒再說話,隻一面聽着,一面拿着箭矢朝壺口裡扔。
箭矢落地,她再拿,再落,再拿,再落……到了最後,她将腳邊的箭筒一腳踢飛。
幽竹院這邊,秀蘭與柳惜瑤幾乎寸步不離,夜裡也宿在了幽竹院裡。
柳惜瑤同安安睡在裡間,秀蘭在外間撐了張床,比不得在榮喜院的時候舒服,卻也不過再熬個十來日,待柳惜瑤送去了賀家,她也就能回去了。
前兩日柳惜瑤幾乎不曾出門,将自己縮在床榻上,連飯菜也未用多少,到了第三日夜裡,她忽然從床上下來,朝安安遞了個眼色。
安安愣了愣,但很快便反應過來,忙守在簾後朝外間已是躺下的秀蘭看去。
柳惜瑤則來到桌邊,點了燈,拿出紙筆。
她眼睫低垂,眸光黯淡,強讓自己忍住胃裡一陣陣想要湧出的酸液,用那包着指尖的手,顫顫地寫下了一封要送去成都府的信。
六年了,哪怕母親離世,她也未曾動過這個念頭,可如今,她似乎沒有辦法了,真的沒有辦法了。
她不知這封信能否交到柳家手中,也不知外祖母或是她的親舅父看到,會不會施以援手。
總歸,她沒有法子了。
秀蘭不允柳惜瑤踏出院子,她便幫安安尋了個借口,說是她前些日子借了慈恩堂的書,務必得在這兩日還回去。
秀蘭識的字,看到是卷遊記,狐疑道:“慈恩堂不都是些佛經麼?”
柳惜瑤神色恹恹,啞着聲道:“秀蘭姐姐若是不信,可以随安安一起去,或是幫我們去還也行,将這遊記直接交給管事的王伯便可。”
秀蘭自是不會離開,且一想到慈恩堂管事的确姓王,安安又這般憨傻,應當不會生出何事,左右不過一卷遊記,便點頭讓安安速去速回。
安安一路小跑到西角門去尋阿福,在看到阿福時,她直接跪在了他的身前,狠狠咬着唇瓣,似要将那唇瓣咬出血來。
阿福心知四周無人,卻也不能任由她跪着,趕忙去拉她,“哎呦安安,你這是作何呀?”
安安不僅沒有起身,反而朝他直直拜了下去,“求求你幫幫我家娘子吧,求求你了。”
阿福長出一口氣,蹲在了她身側,壓了些聲音道:“與賀錄事有關?”
安安愣了一瞬,慢慢撐起身子,“你、你也知道了?”
阿福點了點頭,指了指一旁的石凳,将她從地上拽起。
如今阖府上下,皆知柳惜瑤要給賀錄事做妾,阿福又是宋濯在府内的一隻眼睛,更不會有事瞞得住他。
安安耷拉着腦袋,被阿福按在石凳上,他蹲在她腿邊,擡眼問她,“你們想讓我做何事?”
安安将手伸進袖中,摸到那封信時,她隻覺心口那個地方在咚咚敲鼓,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嘴巴裡面蹦出來一樣,“你……你可否幫娘子,送、送封信?”
柳惜瑤已是用了一整晚的時間,與安安交代得十分清楚,若阿福不願,可以求他,卻莫要硬逼,畢竟這是勇毅侯府,阿福本就是侯府的人,她的這門婚事又是侯府做的主,一旦阿福幫她們,那便是在與縣主做對。
阿福可以不幫,但她必須試一試。
“送去何處?”阿福垂眼望着那信。
安安按照柳惜瑤囑咐的那般,沒着急把信給他,而是又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安安握着這荷包,小手也在顫着,這些錢是她看着娘子這麼多年來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如今就這樣給出去,她是又怕阿福收,又怕他不收。
“是……是要給成都府柳家的。”她話音一落,便打算再度起身跪下,阿福卻是連忙将她拉住。
“咱們都是為主子當差的,本就命苦,你就莫要朝我下跪了,有事坐着說就成。”阿福歎了口氣,在她身旁石凳坐下。
前兩日他一得了消息,就想與二公子說,可二公子近日一直沒喚他,且不管是賀錄事納妾,還是柳惜瑤要嫁人,這似乎都與二公子的正事無關,他再勞神叨叨跑去多嘴,隻怕又要挨罰,便想着多等兩日,等幫柳惜瑤買的文房給不出去時,再去詢問二公子的意思。
結果還真是巧了,那柳娘子求到了他的面前,隻是不知,這信他到底該不該收。
“求你了阿福,求你一定幫幫我們娘子,求求你了……你是娘子最後的希望了……”安安咬咬牙根,将那包銀子又朝阿福面前推了推,“娘子說,這些都讓你拿着……”
阿福猶豫再三,最終隻從她手中抽了那封信,他知道安安會把他的話帶給柳惜瑤,便慢慢與她道:“無功不受祿,若此事成了,自當領賞,若不成,也望娘子心中莫要怪罪。”
畢竟這信得先送到公子手中,成與不成還是得公子說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