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執刀,猙獰地低頭望他。明晃晃的刀尖舉得極高,直直對準他的臉。
雪亮刀鋒倒映出他平靜無波的漆黑眼瞳。
連夏頂着雲淩的面容。一片鮮血中,他安安靜靜地望她,墨如點漆的眼睛不眨分毫。
她看着眼前這張熟悉的臉。
紛雜無序的大腦跳出一幅畫面,她猛地想起,那個時候,他也是這樣滿臉鮮血的躺在崖底。幾近沒了呼吸。
眼前的場景與當時漸漸重疊。
梁曼對他恨得絕頂。她隻想殺了他。可他卻頂着他的這張臉。
他頂着他的這張臉,七竅流血,無聲無息的躺在她面前。
高舉的刀尖漸次搖晃,手哆嗦地似要握不住東西了——
一顆水珠重重砸落。
梁曼嚎啕痛哭。
她重新握緊刀,泣不可仰地大哭起來,哭聲凄厲又嘶啞。她在他身上一口氣毫無章法地胡亂捅入數下,之後将刀拔出,重重丢開了手。
梁曼趔趔趄趄站起。她連滾帶爬地抓住案上陶盅擡手一揚,墨黑湯藥嘩啦落了滿地。又将餘下的藥渣也全潑灑進火裡。之後,她看也不看地上的人,磕磕撞撞披頭散發地沖了出去。
連夏仍舊睜着眼。他靜靜躺在血泊中,目不轉睛望天。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也這樣筋疲力盡地躺在廢墟上。他疼痛難忍,卻死死盯住天,無論如何也不肯讓自己閉眼。
心裡幻想,下一刻娘親就回家了。
但最後,他等來的隻是一場暴雨。
可這次不一樣了。
連夏擡手,點住胸口止血的大穴。
他吃力地坐起,向未滅的泥爐慢慢騰騰探去。星點火光中,漸漸焦色的指尖在裡撥了又撥。藥渣和着未燃盡的紅黑草木灰被他一齊捏住,團成團,仔仔細細放在舌頭上。
連夏鄭重地咽下了。
是的。剛才瀕死的樣子是他裝的。
可他裝成那樣無法反抗的樣子,她卻還是沒有下死手。
連夏默默地想。
我給了你很多次機會,可你從不殺我。
若真是一恨到底也就罷了。偏偏,你又對我心軟了。
…你果然舍不得我死。
既然如此,那我必然不會再放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