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手不及,他的舊毛病再一次發作了。
這玩意總是這樣,發作的時候全無規律。從前,他的配藥常年伴随其身,一有征兆便提前服下。因為除非是他情緒激奮或受了強烈刺激,蠱并不總會那樣來勢洶洶、烈火烹油。它一般不是發作那樣快的。大多時候,它都是潤物細無聲的,疼也密匝匝的起。
因此現在,他隻是微微咳一點血。
連夏皺眉,反複掐揉額心。他對着銅鏡小心謹慎地将唇角血迹一點點擦淨,再将斑斑血迹的手帕丢入泥爐裡通通燒掉。連夏懊惱地想,怪他忘了這茬。那天在林子燒東西,一時激動,他将之前配的藥連帶所有東西一股腦全倒樹坑裡了。
這些日子裡。因為每時每刻都和她在一起,他快忘了自己不正常了。
泥爐之上,煨着一方小小陶罐。這是他趁梁曼不在,臨時去挑了揀了幾類收斂止血止痛的草藥,他将其簡單處理後上鍋煎熬。連夏隻盼,先盡快糊弄過這一遭,以後再暗地尋找機會重新炮制藥丸。
陶盅咕嘟咕嘟煨着。連夏一面盯着爐火,一面再緊張地轉頭去看那柱袅袅線香。他重重掐着眉心,不時以拳掩唇咳嗽幾聲。再掏出一方新帕子小心将唇角的血抹了去。
可那一燭忽明忽滅的紅光下得總是不緊不慢。
香灰一分一分的高,紅一點一點的走。連夏的呼吸有些急促了。他皺眉連喘幾口,微發抖的手掌緊捂住胸口。
等到後來,耳朵已嗡嗡起了轟鳴,眼前一圈圈散發出刺目白光。連夏什麼也去不想,什麼也不記得,甚至都忘了他如今這境地還不如将草藥生吃來的更快。眼中僅餘的昏沉視野下,他隻剩那一點走得萬分平靜的紅。
直到香噗地滅了。
他幾乎可以說是如饑似渴的像一隻餓鬼。連夏抓起滾燙的炖盅迫不及待往嘴裡倒。
那隻慘白毫無血色的手被粗笨的土褐陶盅燙的滋滋作響,抖抖索索晃到快要握不住了。連夏貪婪地大口大口吞咽,他仰面露出的喉結一聳一聳向下鼓動,全然不顧沸騰的赭色藥汁已澆淋潑灑了一半衣衫。
梁曼終于将敲了許久無人應的反鎖屋門破開。她立在門口,望着七竅流血、端一盅沸騰湯藥自顧自喝得忘我的連夏茫然許久。
梁曼呆滞:“你…”
連夏這才發覺不對。他緩緩擱下陶盅,也茫然地轉身。
兩人對視。
她爆發出一聲響徹肺腑的尖叫:“你——!!!”
瞬間,連夏如一灘爛泥般軟軟栽了下去。
梁曼幾步撲過來。她像一頭發了瘋的母獅子,面目猙獰難看至極,嘴裡還胡亂嘶吼些亂七八糟無意義的單音字符。聲音尖利又刺耳。
她惡狠狠地撲在一動不動寂然無聲的男人身上。伸手,哆哆嗦嗦撥開發絲探向被黏膩鮮紅糊住的耳際。
蘸上溫濕猩紅的細白指尖在發抖。手指在他臉側重一下輕一下沒頭沒腦地劃來劃去,最終摸到一線不甚分明的微凸邊際。
像是摸到了鬼,又像是摸到了什麼妖怪。梁曼終于徹底崩潰了。
她再度尖叫起來。
帶着滿手他的鮮血,她跌跌撞撞起身在一旁案上四處摸索,留下無數雜亂匆匆的血手印。
她有點像一個亢奮的神志不清的神經病人,一邊四肢不協地手舞足蹈,一邊發出無意義的胡亂怪叫。連夏睜眼看她,發覺她蒼白的頰上不知何時也染上他的血。像半透明的白紙點上一滴最紅的朱漆,有一種凄清怪異的美。
找到一把刀,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定住了。混亂的肢體終于重歸平靜。梁曼眼睛亮起,她望着刀粗噶地放聲大笑。
緊攥住手裡的武器,她幾乎可以說是窮兇極惡地又撲了過來。
梁曼跪坐在側。不知何時散亂的滿頭青絲亂七八糟垂落下來,如瀑的重重發絲也掩映不住她那雙兇惡至極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