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二人沉默一息,霍君安說,“跟着去,看看澤州刺史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我是沒事,倒是你,夜晚的水冷得很,你成嗎?”段稚知對自己現在用的身體很自信,畢竟這一路上從來沒病過。
倒是霍君安,幾乎是一路走一路病。
“你說,我們抵達澤州城時已經存檔了?”霍君安問。
段稚知點點頭。
“那便跟去看看。”霍君安決定靜觀其變,就算有任何意外,也會重置到剛到澤州城時。
到時候,就能獲得更多信息。
此事敲定,兩人迅速從帳篷陰影中溜出,悄無聲息地彙入被驅趕的人流邊緣。
他們刻意放慢腳步,跟在隊伍最後,低垂着頭,學着周圍難民麻木踉跄的姿态,眼神卻銳利地掃視着四周。
等到走水邊,隻見年輕男人被引到一邊,婦人少女們被粗暴地擦幹淨了臉,也被分成了兩撥人。
“搞什麼名堂?”段稚知用極低的氣聲說,眼睛緊盯着前方河岸方向。
霍君安沒說話,隻是微微搖頭,示意噤聲。
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河岸更遠處隐約可見的官道上。
那裡似乎停着幾輛沒有點燈的馬車,馬車後跟着選出的年輕男人,影影綽綽,像蟄伏的巨獸。
隊伍被驅趕着,段稚知與霍君安終于在離湍急河水尚有十幾丈遠的一片開闊河灘上停了下來。
這裡地勢略高,遠離了營地的帳篷群,隻有稀疏的枯草和冰冷的鵝卵石。
“都站好!不許動!”領頭的官兵揮舞着火把,聲音嘶啞,“身體康健的,十二到四十年歲的男子靠左站來!”
霍君安和段稚知交換了一個極其短暫的眼神,彼此都讀懂了對方的意思。
靜觀其變,伺機而動。
旋即兩人被粗暴地分開。
“你!站那邊去!”一個官兵指着段稚知,将她推向一群被挑選出來的年輕男子隊伍。
這些男子臉上并非順從的麻木,而是充滿了屈辱、不甘和深深的恐懼。
段稚知順從地挪過去,眼角餘光卻死死鎖在霍君安身上。
霍君安這邊的情況更令人心驚。
幾個官兵舉着火把湊近,挑剔的目光像打量牲口一樣掃過婦人和少女的臉龐。
一個官兵伸手,用粗糙的布巾沾了點渾濁的水,毫不客氣地擦去霍君安臉上刻意塗抹的泥污。
火光下,那張即使憔悴也難掩清麗輪廓的臉龐瞬間暴露出來。
“喲,這個白淨嬌俏,帶那邊去!”另一個官兵指着旁邊一小撮被特别“關照”的婦人少女。
她們被單獨圈在一塊,周圍看守更嚴,個個面無人色。
霍君安被粗暴地推搡過去,他強忍着屈辱和殺意,低垂着眼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刺出血來。
剩下的難民。
那些年邁體衰的老人、生病呻吟的男女、瘦骨嶙峋的孩童,以及一些看起來不夠強壯或不夠“順眼”的男女,被驅趕到河灘中央最靠近河水的一片窪地。
人數最多,絕望的氣息也最濃重。
他們被官兵用長槍和鞭子逼着,擠在一起,不安的騷動中夾雜着壓抑的哭泣。
就在這時,河灘邊緣、靠近官道的地方,亮起幾簇火光。
巨大的炭盆被點燃,燒得通紅的烙鐵被幾個赤膊壯漢從火中抽出。
“都聽好了!”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站在高處,聲音洪亮卻冰冷刺骨,“刺史大人開恩!身強力壯,能幹活兒的,過來受印!從了,便是官奴,有口飯吃!不從——”
他冷笑一聲,目光掃過窪地中央那片絕望的人群,又瞥了眼旁邊燒紅的烙鐵和官兵手中明晃晃的刀槍,“哼,自有去處!”
這話如同在滾油裡潑進冷水,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官奴?!祖宗在上,我甯死也不為奴!”一個儒生裝扮的中年男子挺直佝偻的背脊,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帶着士可殺不可辱的決絕。
“逼良為奴,跟他們拼了!死也要拉個墊背的!”一個瘸腿的漢子雙目赤紅,猛地撲向離他最近的官兵,試圖搶奪武器。
“爹!娘!我不去當奴隸!我不去!”一個半大少年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大哭。
“畜生!你們比洪水還狠毒啊!”一個婦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咒罵到。
“找死!”官兵們瞬間暴怒。
儒生被一槍撂倒在地,口吐鮮血,撲上去的瘸腿漢子瞬間被幾杆長槍捅穿,慘叫着倒下,哭嚎的少年被狠狠抽了幾個耳光,臉頰紅腫,咒罵的婦人被拖倒在地,懷裡的孩子滾落泥中...
烙印開始了。
一股肉香蔓延在人群中,慘叫此起彼伏。
多日清粥果腹的人群,甚至狠狠咽了咽口水。
然而,這還不是最恐怖的。
就在人間地獄之中,河灘中央那片窪地。
那些堅決不肯受印或者連受印“資格”都沒有的老弱病殘聚集地,突然騰起了沖天的烈焰!
“啊——!”
“救命啊!我不想死!”
“狗官!你們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