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破開空氣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康斯坦絲看到了一雙美麗的眼睛。
深藍色的眼睛像幽深的海水,中心處的一點點深紫像是能鈎住人的靈魂。康斯坦絲知道對方沒有注意到她,因為那雙眼睛并未聚焦、滿是迷離,但這一瞬間,她就是莫名地頓住了呼吸。
下一刻,那雙眼睛突然痛苦地緊閉了起來,仿佛是承受了一記無情的鞭打。
于是這個市場裡髒亂的角落完全呈現在康斯坦絲的眼前。
那是一條人魚,正在被售賣,或者說被折磨。
他被禁锢在刑架上,雙臂高高吊起,捆綁着麻繩的手腕早已紅腫滲血。赤裸的上半身是難以忽視的鞭傷,幾道新鮮的印記正不斷往上疊加,下半身的魚尾則帶着深深的割傷,鱗片因為極度缺水而幹裂泛白。
“——!”
又是一記鞭子劃開空氣,人魚無聲地顫動了一下,胸口上多出一道血痕。
康斯坦絲的心髒跟着緊了一下。
“喂,商人,這是什麼意思?”她四下看了兩眼,幾步走向一旁看上去像賣主的人。
“噢,如您所見,女士,如假包換的人魚。”他揚起谄媚的笑容,偷瞄着康斯坦絲的臉色,“您看上了?這人魚不算便宜,我更推薦您花一個金币試試手氣,要是讓他落下珍珠來可就賺大了,到時候我也不要您多的……”
商人的話語纏在耳邊,但是康斯坦絲的注意力卻不自覺地關注着餘光裡的景象。
揮鞭子的人像是膩煩了,将整個鞭子狠狠摔在人魚身上,掉頭就走。另一個人則躍躍欲試地上前,朝兩隻手上吐了唾沫,掄起一支棍棒來。
“……不瞞您說啊女士,人魚可沒那麼好對付,據說他隻有被教訓到徹底屈服的時候才會落下珍珠,否則再多眼淚也沒用的……”
這是人類的賣場,人魚的刑架。
吊起的手腕和勉強點上地面的尾尖,全身最纖細的兩處支撐着人魚整個身體的重量。這個難捱的姿勢下,他柔韌的腰部顫抖着維持着身體的平衡,卻正在承受着毫不留情的責打。
棍棒打向他的腹部、側腰,又狠狠戳向他的腰窩,腰間早已布滿紅腫和淤紫,肌肉卻不得不忍着痛繃緊着穩住身體,無助地在酸楚中痙攣。
除了實在受不住的悶哼,人魚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痛苦地皺着眉,偶爾痛到昂起頭顱時,臉頰上是幾道淺淺的淚痕。
“……多少錢,我買了。”康斯坦絲沉聲打住了商人啰嗦的話語。
“啊呀,您真想好了,慷慨的女士?我可不是貪圖那一兩個珍珠,主要是這一整條人魚吧……”
第三個人已經來到了刑架前,帶着危險的笑容,他用一隻手摸上人魚的魚尾,逆着鱗片從下往上,最後在大概是小腹的位置摸索着什麼。
他湊到人魚耳邊低語,那聲音卻鑽進康斯坦絲的耳朵裡,“我可是知道的,人魚的特殊鱗片尤其脆弱吧……”
他的手指在某處輕輕一動,人魚猛然睜開了雙眼,緊咬着嘴唇,身體不受控制地細細顫抖。
幾道圍觀的視線聚集過來,似乎在好奇這條人魚從未出現過的反應。那人似乎很得意,手指伸進那處鱗片開始毫不客氣地攪動起來。
“嗚……”那好像真的是人魚的弱點,隻見人魚胡亂地喘息着想要忍耐,眼淚卻抑制不住地滴落,破碎的痛呼也淩亂地溢出,那人的動作因此更加起勁了。
“呃啊——!!”
突然粗暴用力的手指換來人魚再也無法克制的嘶啞慘叫,他快要支持不住了。
“夠了!你還賣不賣?!”康斯坦絲一把将錢袋整個塞進商人手裡,“等他撐不過去了你可就沒錢賺了!”
商人掂了掂錢袋,眼睛滴溜一轉,這才轉頭攔開了那位顧客。斷續的悲鳴聲弱了下來,繩索被割斷,人魚的身體重重砸在地面上,似乎是暈過去了,沒再發出任何聲音。
剛剛那人似有不滿,正在和商人糾纏,又想向康斯坦絲搭話。康斯坦絲狠狠瞥過去一眼,商人識相地幫她攔住了,“先生您看,人魚已經是這位女士買下的商品了……”
不去理會背後的争論,康斯坦絲蹲下身來查看人魚的狀态。漂亮的眼睛已經閉上了,冷淡而蒼白的面龐上是冷汗和淚痕,漆黑的長發散落着,而滿身的傷口實在是令人心驚。
康斯坦絲脫下外衣蓋在人魚身上,白大褂遮住了赤裸的上半身和小腹的鱗片,也擋住了周圍人觊觎的目光。
她将手臂伸向人魚的後背和魚尾中部試着将他抱起,隻覺得這麼大一條人魚還沒有平時搬慣了的肥料重。
人魚昏得徹底,被抱起時并未掙紮,低垂的腦袋無知無覺地靠在她身上。
出了市場,清晨鎮上的行人其實并不多,遠處的海面蒙着一層薄霧,蕩漾着湛藍的色澤。太陽慢慢升起來,地面逐漸重回夏日的熱度,康斯坦絲找了處樹蔭暫時把人魚放下。
他的臉色蒼白得吓人,嘴唇也發白幹裂毫無血色,她怕他撐不到家裡。
在衣服口袋裡摸索了半天,康斯坦絲找出兩支澆花用的糖水來,哄着人喝下。
昏迷的人魚簡直讓她拿出了培育珍貴幼苗的耐心來,先是死死咬着牙關不肯喝,讓她勉強才能喂進幾滴,然後又是急切地吞咽,看得人生怕他嗆水。
人魚會嗆水嗎?康斯坦絲沒空細想,隻覺得自己都哄得口幹舌燥。
但是兩支糖水喂完,她知道人魚一定還是渴得厲害,因為他又皺起眉頭咬緊牙關,難耐地輕晃着腦袋,輕輕嗚咽着表達着不滿。
康斯坦絲重新抱起他,挑着無人的道路往家裡走。
“乖,再撐一會兒。”
*
疼。這是塞西爾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唯一能感受到的。
不同的疼痛在身上綻開,鞭子的火辣辣的痛、棍棒的難熬的悶痛,還有鱗片……他隻有在絕望的苦海中顫抖。
但他不可以,他不允許自己臣服,這是人魚的榮耀。
他絕不會落下珍珠,不會屈服于痛苦,更不會屈服于醜惡的人類。
又一個人類買下了他,把水遞到他嘴邊,輕語着什麼哄騙他喝下。
塞西爾用最後的理智忍着不敢喝,他太渴了,如果這個人類中途把水拿走,他可能會撐不住。
但是喂進嘴裡的水是那麼甘甜,他幹渴到極限的身體真的無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