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糟了,這條魚該不會就在這兒把自己燒熟吧?
暫時沒有别的辦法,康斯坦絲歎了口氣開始重複昨晚的步驟,先重新打濕手帕來浸潤魚尾完好的部分,再将凝膠仔細塗抹在傷口處。好在傷口比昨天要恢複了許多,愈合的程度幾乎是肉眼可見,人魚似乎也不那麼疼了。
但是上藥的手從尾尖慢慢上行時,她發現手下的人越發不安起來。
直到特殊鱗片,明明手還沒碰上,人魚卻已經咬着嘴唇撇過頭去,雙手抓着身下的被單輕輕顫抖。
康斯坦絲回想起他昨天忍耐的樣子,她現在知道這裡有多脆弱,再讓他忍成昨天那樣,她可受不起。
她狠狠歎了口氣,手伸向人魚的肩背慢慢扶起他的上半身,在人魚微微錯愕的眼神裡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還和昨天一樣,稍微忍一忍。”
康斯坦絲知道忍耐這個并不像她輕飄飄的發言一樣容易,但至少昨天的上藥方式能讓她顧及到人魚的狀态,覺得他快要受不了了就停手讓他休息一下。
她盡量小心地下手,聽着耳邊痛苦的喘息或急或緩,最後隻剩沉重而疲憊的呼吸。
人魚的榮耀嗎……連這種疼痛都必須咬牙承受,還真是辛苦的宿命。
沾了藥物的手指繼續輕柔地撫過人魚背後的傷口,康斯坦絲卻感覺到靠在肩上的人正在發顫。
“怎麼了,疼得厲害?”她停下了手。
肩上的腦袋輕輕搖了搖,微弱的力度仿佛是在她頸間輕蹭。
“……癢。”
他的嗓子恢複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麼嘶啞,吐露出的虛弱語句在康斯坦絲耳中卻頗有挑剔的味道。
歎氣,她今天第幾次想歎氣了?康斯坦絲覺得自己真的要被這條魚磨得沒脾氣了。
她讓手指和傷口的接觸更加實在了一點,肩上的人似是松了口氣。
但是将人輕輕放下平躺時,她又說不出話來了。
人魚顯然在身體的痛苦裡煎熬,皺着眉緊閉雙眼,臉色差得要命。他胸前的傷口還要繼續捱過這次上藥,來勢洶洶的發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息。
康斯坦絲止住了再次歎息的欲望,“你需要吃點東西,人類的食物可以嗎?”
“……嗯。”
塞西爾幾乎是在給出回答的下一秒就陷入了昏迷。
*
這可是在人類的地盤……塞西爾知道自己的态度并不合适。
他就這樣昏睡了一整天,在昏沉之間接受一個人類的好意。
如果再不将其稱之為好意的話,他的良心真的要發痛了。
喂進嘴裡的軟爛的米粥,敷上額頭的冰涼的毛巾,他甚至直到熱度退了仍提不起警覺的力氣,又昏睡到現在才清醒過來。
夜已經深了,連那個人類的房間也熄滅了燈光,傳來幾不可聞的綿長的呼吸聲。
塞西爾知道自己早就開始信任那個人類了,甚至比他想象中還要信任得多,意識到這一點讓他心裡很亂。
他并非心安理得,甚至遠遠不是那樣。他又一次想起人類額頭上的淤青……
但是腰腹上逐漸明顯的不适感打斷了他的思緒,也許是因為睡眠裡不自覺的挪動,熬人的酸痛又開始侵襲。
昨天她是怎麼做的?
塞西爾擡手輕按自己的腰腹,想要放松下來,動作間卻數次磨蹭到傷口。
未愈合傷口上的每一次觸碰都讓他疼得一顫,可是腰腹的肌肉卻怎麼也放松不下來,隻有酸楚不斷堆積……
*
啊,對了,家裡還有條魚來着。
半夜醒來的康斯坦絲迷迷糊糊下了床,正準備去倒口水喝,就因為想起客廳裡的人魚而清醒了一半。
白天難受成那樣,小心點别打擾他,讓他好好睡吧。
于是她壓低了腳步聲往客廳走去,卻看見月光從飄窗灑下,剛好照在人魚攥緊身下被單的手上。
他明顯在清醒地忍耐着什麼。
好啊,她算是白貼心了。
“疼?你倒是說呀……”
康斯坦絲立刻抛開了徒勞的顧慮,幾步走過去,蹲下身來輕揉人魚的腰腹。
隻是簡單的放松卻換來難耐的悶哼,喘息聲許久才慢慢平息,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忍了多久。
反正對這條魚她也隻剩下無奈了。
“喂,人魚,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康斯坦絲。”
他的回答有些遲疑和猶豫,但至少聽上去沒再熬着酸楚了。
“嗯,嗓子沒壞,有事就喊我。”
康斯坦絲剛想起身離開,就感覺到衣袍被輕輕拉住,然後她又對上了那雙漂亮的眼睛。
“……塞西爾,我是塞西爾……”
他的眼神有些慌亂,對上視線後又很快撇開了,陰影裡隻看得見睫毛在顫動。
康斯坦絲不由地愣了一瞬。
……别扭小魚偶爾坦誠一下還怪可愛的。
她輕笑一聲,沒忍住伸手在人魚頭上揉了一下。
“晚安,塞西爾。”
腰不疼了,但塞西爾久久難以入睡。
他隻覺得額頭上的暖意遲遲沒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