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大,這、這真的合适嗎?”
吉姆戰戰兢兢地跟随着一個穿着講究的傭人,走過長長的走廊。
走廊兩側滿滿懸挂着各種畫幅的油畫,即使他這種大老粗都覺得價值不菲,還見縫插針地擺着各種瓷器、銀器,盛滿鮮花的花瓶都算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點綴了。
吉姆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看,又時不時被腳下觸感陌生的紅絲絨地毯絆上一跤,最終還是結巴着問出了他的擔憂。
“閉嘴!有點兒出息!”
他被身旁的加裡罵得一哆嗦,但是并沒有因此生出更多的膽量來。
他以為街頭小混混就是他的人生巅峰了,甚至不敢以惡霸自稱。而他們走的這一趟顯然不同尋常,連老大都翻出了最體面的衣服,還抓了把頭發。一會兒這人可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
他咽了口唾沫,決定今天裝一個啞巴。
“加裡·巴勒裡,你倒是有意思。”
皮質沙發裡的人老态龍鐘地吸着煙鬥,耷拉着眼睛,并不看向傭人帶來的兩位拜訪者。
“有什麼人是你這個西岸小鎮的街頭老大都搞不定的,還需要找我這個老家夥來幫忙?”
他的聲音蒼老而沙啞,嘟嘟囔囔聽不明晰,卻讓人不敢輕視。
“您言重了,賈斯帕爾大人。”加裡讪笑着,露出被煙草熏黑的牙齒,“我這是向您尋求合作來了。”
賈斯帕爾敷衍地哼了一聲,示意他繼續。
“我知道您不感興趣,大人,我們這種人的提議當然入不了您的眼。但是如果我說,這和您多年以前未完成的事業有關呢?”
令加裡尴尬的是,賈斯帕爾并無任何反應,照舊吞雲吐霧,身旁的吉姆又跟漿糊糊了嘴一樣屁都不放一個。他隻好清清嗓子唱起獨角戲來,講了一出故事。
說是曾經有一位頭腦精明的鄉紳,本可以在小鎮缺糧時大賺一筆,卻被可惡的鎮民合夥欺騙。他們用邪惡古怪的法子獲得了糧食,至今仍把鄉紳蒙在鼓裡。
“您知道的,大人,世界上就是有些東西不合常理。我們不妨假設真的有這種麥子,由人魚的珍珠催化生成,長得快,産量高,最重要的是,它在尋常莊稼無法生長的海灘就可以種植,所以才躲過了大人您的火眼金睛。噢,為了方便,也許我們可以暫且稱它為,我想想,比如鹹水小麥,或者……”加裡謹慎而刻意地丢出最後一個單詞,“鹽藻麥。”
忽然,獵鷹一般的視線從賈斯帕爾蒼老的眼中射出,加裡的後脖頸不由地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他意識到自己恐怕喚醒了某個沉睡的魔鬼的興趣,如果不拿出合适的籌碼來,引火上身的可能會是他。
這老不死的,一把年紀還有這樣的野心?!
加裡舔舔嘴唇,将勝利的果實描繪得香甜而迷人。
最後,為己謀利的話語在口中滾了又滾,隻敢剩下那麼一句半句。
“……到時候,您隻要賜我一枚小小的珍珠就夠了。”
*
“咳咳咳……”
康斯坦絲咳得昏天黑地。
肺裡像是被塞了塊石頭,讓她擔心她會這樣咳死過去,但是嗆咳好歹在她眼冒金星的時候消停了一點。
康斯坦絲勉強喘了口氣,狼狽地抹開滿頭滿臉的水,鼻子裡和嘴裡的苦澀鹹味兒讓她半天緩不過勁來,不過至少眼前已經是北邊海灘的碎石,而不再是一片摸不清深淺的湛藍。
她吃力地擡眼,就看見了一旁的人魚。
塞西爾一副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的樣子,半伸出的手臂好像是剛剛想去拍她的後背,卻沒有真的碰上。
看她緩過來了,就徹底收回了手,隻是死死盯着她。
康斯坦絲還能隐約回憶起自己是怎麼被他折騰上岸的。撿了小魚這麼多次,這次倒是被他撿了……
于是她朝着塞西爾無力地笑了一下,帶着安慰的。
“——!”
可是塞西爾好像被她的笑徹底激怒了,他猛地把她翻過身來仰面壓在海灘上,拽着她的衣領就要質問。
康斯坦絲還在因缺氧而暈眩,隻覺得猛然的翻身差點把她的腦漿攪勻了。
被并不冷靜的人魚控制住,顯然也不是輕舉妄動的好時機。她幹脆毫不掙紮地躺倒了,在陽光下眯着眼睛看他,順便等待頭腦恢複清醒。
塞西爾發絲上的海水滴落在她臉上,身下的碎石塊也硌得她生疼。
他應該是氣急了,康斯坦絲想。
趁着她這會兒沒勁說話,先讓他罵兩句發洩一下也好,省得他又把自己忍得受不了。
但是她等了一會兒,面前的人魚卻顫抖着嘴唇,紅着眼眶,始終說不出話來。
像是暈眩導緻哪根腦回路搭錯了一樣,康斯坦絲不合時宜地覺得,他真好看。
這麼高貴的小魚,氣到罵人、氣到掉眼淚的樣子一定很好看吧?
他的臉色蒼白,眼眶和眼尾卻在發紅,毫無血色的嘴唇上結了一小塊暗紅色的血痂。
身上還布着那些未消的淩虐的紅痕,她昨天細細上過藥的那些,明明昨天隻是令她心疼,現在卻不知道為什麼顯得有些誘人。
但是盯着那裡有些太不禮貌了,所以她擡起手,不去掰開塞西爾因她的動作而更加緊張地拽着她的衣領的手指,而是在他的嘴唇上輕撫了一下,一種毫無緊張感的、懶散而溫柔的輕撫。
這是他自己咬的?小魚怎麼也不知道疼。
塞西爾渾身一僵,再也受不了了一樣,雙手惡狠狠地把她扔下在海灘上,扭頭離開了她的視野。
康斯坦絲知道他沒走遠,所以放任自己恍惚了片刻才勉力支起沉重的身體,然後發現塞西爾正面對着一塊礁石試圖冷靜下來。
他好像……真的氣得不輕。
她早該知道的。
塞西爾的雙手緊緊攥着,一隻手抵着額頭撐在礁石上,将面龐藏在陰影裡,另一隻手則垂落着顫抖。
不知道是因為過于用力還是早已脫力,他攥緊的雙手在顫抖,連帶着手臂甚至肩頭都在顫抖,好像在承受着什麼痛楚。
但他本人感覺不到似的,雙目緊閉,牙關緊咬着一聲不吭,隻有胸膛在劇烈起伏。
邏輯上來說,現在終于逮住了小魚,她應該趕緊解釋那顆珍珠的由來,讓塞西爾信也好不信也罷,總之别吊着他讓他捱着。
但是康斯坦絲莫名覺得,不是這個。
确實是珍珠讓他混亂而逃避,但是現在讓他又生氣又害怕的不是這個。
否則他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塞西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