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失去淩駕在族群之上的所有權力和地位,像一個野獸一樣日夜為捕食和生存而奔波,沒有人再去在意他的尊嚴和榮耀,沒有人關心這些,這将會一點點瓦解他所謂的高貴和尊嚴。
塞西爾冷靜地宣布了塞勒姆的歸宿,族人毫無異議。
但他也同時将關押着塞勒姆的牢籠堂而皇之地架設在宮殿之外,沒有阻擋任何投向那處的懷着冷意的目光。
如果塞勒姆曾經做過什麼惡行,那麼他大概會在此時付出代價。
轉身離開時,塞西爾突然呼吸一滞,感受到有什麼疼痛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方式在他的魚尾肆意遊走了一遍。
“呃……”
他緊閉雙眼死咬着嘴唇忍耐着,直到疼痛碾過才得以喘息。
魚尾痛,這是第幾次了……
越來越頻繁,痛感也越來越強烈,他心裡大概有一個答案,這仿佛是在提醒他與陸地過于緊密的聯系。
沒事的,反正自己很讨厭人類。
等忍過這次,他就再也不用看見人類了,再也不用想起她。
他無法和其他人魚言明,當提出用酒精作為戰術時,他其實是想起了曾與她在海岸邊的對話。
但以後不會了,他再也不會想起她。
再也不會有人撫摸他滿身的傷口,輕揉他的頭,用帶着火氣的話語數落他,卻又給他那麼溫柔的擁抱……
再也不會有了……
塞西爾擺動魚尾遊向宮殿,忽然覺得周身都在發冷,是寒流提前來了嗎?
*
“塞西爾殿下,您休息一下吧……”
小人魚快要急哭了。
兄弟倆成為了塞西爾忠實的跟班,所以比誰都清楚他們所承認的殿下這幾天是以一種怎樣不管不顧的姿态處理着遺留的事務,即使他們兩個輪班也不能陪伴全程。
“不用……呃……”
塞西爾勉強不讓自己露出忍耐的疲态。
這些勞累不算什麼,隻是有的時候他需要忍受其他一些更難熬的,而他不能将那些表露出來。
“塞西爾殿下。”塞弗娜不動聲色地将小人魚擋開,她看得出是因為什麼。
“塞西爾殿下,這裡交給我們就可以。”塞圖特也附和道。
于是塞西爾在模糊的視線裡點了點頭,在塞弗娜的陪伴下向遠離人魚群的方向遊去。
他們來到一處靜谧的栖息地,塞西爾半躺在柔軟的海藻床上,卻并沒有完全放松。魚尾緊繃的弧度顯示了他的警覺,冷淡的神色也是。
塞弗娜不覺得意外,她是親眼看着塞西爾的父親、曾經的首領塞拉赫,是怎麼一點點将塞西爾錘煉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而他們需要一個首領來指引他們,所以自私地任憑這一切發生。甚至在那一晚,将處于成長期高熱中的、全身無力而敏感的塞西爾架進了那個房間,守在門口聽了整整一夜他壓抑痛苦到極緻的悲鳴。
是他們向塞西爾索求了犧牲,要求他承受,而他咬着牙受下了。
塞拉赫出事之後,塞勒姆用強硬的手段壓制整個族群,能推翻這一切,他已經做得夠好了。
這不完全是那些嚴厲規訓的原因。那些煎熬讓他變得冷硬卻也易碎,而現在,他心裡分明有什麼柔軟且堅韌的東西,也正是這個讓他面臨着身體的變化。
塞弗娜知道,塞西爾偶爾會将她與遠去的母親的身影重疊。如果這份心情仍在他心中有一絲絲殘留的話,也許現在是她該勸勸塞西爾。
“魚尾的化形在很多年裡都被視作是對海神的背叛,但我們都知道不是這樣的,塞西爾殿下。”他們再也不用被塞勒姆強加給所有族人的榮耀所桎梏,“這是藏在人魚身體裡的選項,是我們的自由之一,僅僅在無法獲得安撫和休養時才會帶來痛苦。”
塞弗娜太清楚人魚一族的高傲矜持,永遠活在嚴厲要求下的塞西爾更是如此,所以輕聲補充道,“而且,我們也都清楚身體這樣的變化代表了什麼,不是嗎?”
聽到這句,塞西爾的睫毛顫了顫,終于不再是神色冷淡,而是舉起手臂半掩着面龐。
他想裝作沒有發生,但是他騙不了自己。
他動情了,并且獲得了那個人的觸碰。他的身體因為在岸上獲得了特殊時期的安撫,已經在準備化形,他會獲得将魚尾轉化為雙腿的能力。
他曾經以為那一晚的失控是他軟弱的逃避,但是……
如果他隻是用康斯坦絲來逃避,那麼他的魚尾不會有這樣的變化,但如果不隻是這樣,如果他真的對康斯坦絲抱有那樣的情感……那他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塞西爾的回避反而讓塞弗娜露出一點欣慰的笑容,至少他願意傾聽自己身體和心靈的真正聲音。
事實上,那個能讓他在那樣的痛苦中獲得勇氣和堅韌的人類已然得到了她的好感,因為她見過塞西爾從海荊棘牢獄逃出時的眼神是怎樣的破碎,她曾以為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塞西爾殿下,您難道覺得她是如此沒有責任心的人嗎?”
“……不。”正相反,她給了他太多了,所以他不得不反駁。
“那麼您也不會願意損害她的靈魂,對嗎?她不知道人魚會經曆這個,這對她是不公平的。”塞弗娜将他暫時不願面對的部分排除在外,她知道他需要一個行動的理由,“即使無關情感,您也該告訴她這個事實,因為這是她應負的責任。”
下一次難捱的劇烈疼痛不知何時來臨,塞西爾甩動魚尾向海岸遊去。
所有的鱗片都好像在渴望着什麼一樣不得安甯,他忍耐着那種細碎而磨人的抽痛,一遍遍勸告自己。
對,隻是因為這個。
化形期的人魚需要特定對象的安撫,這是她應負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