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救的是一條人魚?!”莫裡斯幾乎要拍着桌子站起來。
“是的……?”
“那他之後怎麼樣了?!”漢娜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
“我把他……送回海裡了……?”
康斯坦絲的語氣飄忽,藏着莫名的心虛。
從結果上來說确實是這樣沒錯,但是其中暗含的那些秘辛,那些親昵和疏離,隻有她和塞西爾才真正了解。
她又一次地想起塞西爾跳進海裡時的神情,嘴唇和下颌繃得很緊,眉眼卻在陰影裡看不真切,仿佛回到了最初那種冷硬的姿态,讓她覺得胸口發悶。
他會難受嗎?
康斯坦絲發現自己正在牽挂他,但她沒法和别人說,即使是漢娜和莫裡斯。
“那這件事又為什麼會牽扯到鄉紳?”莫裡斯盯着桌上那封信,目光好像能把它燒了,“這個火漆印是賈斯帕爾的家徽,海崖上的别墅也是他的地盤。他可沒那麼容易搞定,很多年前開始他就是鎮上的特權階層,如果沒有一個闆上釘釘的理由,就算是警署也不方便動他……”
他真的站了起來,像巡邏一樣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嘴裡念念有詞,看得康斯坦絲眼都花了。
于是她又不得不全盤托出關于鹽藻麥的往事:西岸鎮民曾經因為鄉紳的利欲熏心差點陷入饑荒,是老肯特培育出的鹽藻麥讓他們躲過悲劇。當然還有人魚,提供了培育鹽藻麥所必需的珍珠。
算算年齡,當時他們三人都還小,不了解狀況,而那兩個混混卻可能從哪裡偷聽來了隻言片語。應當是他們找到了鄉紳當作靠山,而鄉紳也反過來鎖定了新的斂财目标。
“啧……”莫裡斯在一旁憤憤地咒罵,“早就知道賈斯帕爾不是什麼好東西!”
“所以你才……?”漢娜則追問。
即使是康斯坦絲,因為幫助别人而使自己陷入麻煩也顯得有些魯莽了,但是在這些事實之下似乎就有了更多不得不做的理由。
康斯坦絲點點頭,“老肯特曾經囑咐過我的。”
囑咐她為人魚提供幫助,所以她确實為塞西爾提供了一些。
以及另外一些。
“那麼這封信要怎麼辦?”漢娜将話題拉回當下,皺着眉擔憂,“這太危險了!鄉紳一定盯上了鹽藻麥,就差把海灘全都開墾成農田了,那樣他手裡的糧食能翻倍。他會逼着你給他麥子的!”
莫裡斯神色凝重,“這種情況完全可以向警署申請保護,至少他動不了手,但是如果這樣的話……”
“那他會一直糾纏我的,我明白。”康斯坦絲也将自己從某些回憶中抽離出來,開始計劃下一步行動,“我該去一趟,我想至少打消他對鹽藻麥和人魚的主意。”
“等等,先等等!”莫裡斯正色道,“聽着康斯坦絲,就算要去,你也絕不可以直接說出全部事實……”
最好是能給他的野心一點點澆上冷水。莫裡斯給出了好幾個迂回答話的方案,仿佛要把所有審問犯人時的技巧都傳授給康斯坦絲。
兩人聊得激烈,漢娜也仔細地聽着,不時提出一些更真實的細節。然後在某個時候,她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眼并沒有被關上門的浴室。
*
這是一個令人很不舒服的布局。
寬闊的會客廳不知為什麼顯得陰暗而壓抑,窗外的光線都不願進入,隻有牆上的油畫目光緊盯。
茶幾上顔色鮮豔到發暗的水果像是快要融化的蠟塊,濃重的熏香仿佛能在空氣裡拖出軌迹。
兩側是相對放置的長沙發,以一種微妙的角度歪斜着,等待上門的客人一般。
腳底的紅絲絨地毯鋪展開來,一直延伸到稍遠處的幾級台階上方,襯得那裡的皮質沙發倒像是國王的寶座,而座上的人吸着煙鬥并不說話。
“哼,沒想到你還真的敢來,要不是賈斯帕爾大人看不上直接綁人的粗俗手段……”
一側沙發上的加裡陰森森地笑,拿起一個蘋果啃得嘎吱嘎吱響。隻因他那許久沒動靜的後腦勺仿佛又隐隐作痛起來,叫他非得狠狠咬上些什麼才能緩解,把旁邊本就戰戰兢兢的吉姆吓得直躲。
康斯坦絲光明正大地在他們對面落了座。
漢娜和莫裡斯知道她的動向,一旦有什麼異常情況她可以立刻獲得幫助,這是她的底氣,她敢肯定這場會面不會超過口舌之争的程度。
“尊敬的鄉紳的邀請,我當然得來。”所以她當然也不畏懼和兩個熟悉的面孔直接嗆聲,“省得某些不入流的混子又在四處坑蒙拐騙。”
支離破碎的蘋果被哐當一聲砸在桌上,加裡從牙縫裡擠出聲音,“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張到什麼時候,秘密被發現了晚上吓得睡不着覺吧?”
“呵,這是誰聽了大人說的睡前故事就獻寶一樣搖着尾巴到處送?”
“你……!”
加裡剛想張口對罵,就聽到側面遠處一聲冷笑,視線邊緣那張皮質沙發好像也跟着顫了顫,吉姆一個激靈直打眼色,于是他隻好暫且忍下了怒氣。
一口煙霧被吐出,賈斯帕爾嘟嘟囔囔的聲音像是堵在喉嚨裡,又從空氣裡轉轉悠悠不真切地傳過來。
“聽說,你的祖父肯特用人魚珍珠培育了一些有趣的玩意兒。”
“賈斯帕爾大人,您不會也相信了這種故事吧?哪怕是解釋成鼓勵耕種的傳說都會更加可信些。”
“讓我想想,小姑娘,你想要點什麼?金錢地位你不感興趣,罕見的異國植物怎麼樣?”
他的語氣平常,甚至緩慢得要生鏽了,卻并未因康斯坦絲的話而生出任何疑慮,“隻需要一些手段,那些土裡長出來的小東西可以比所有人認為的都更加值錢。把它交給我,我可以滿足你的任何要求。”
康斯坦絲的眼神暗了暗,他是不好糊弄的那個。
“跟您我可以說句實話,賈斯帕爾大人,我在祖父的筆記裡看到了,鹽藻麥确有其事。”
聽到康斯坦絲爽快地改口,加裡氣得差點沒把眼裡的火星子噴出來,好歹被一旁的吉姆拉住了。
“但是麥子的來源就不得而知了,之後更是再也沒出現過。”康斯坦絲帶上一絲諧谑的笑容,“當時鎮上不知道為什麼就快要陷入饑荒,也許是上天仁慈也說不定呢?”
“哦?看來你祖父在筆記裡寫了不少。”賈斯帕爾似乎對她話裡的種種暗示毫不在意,“你不如猜猜,當年為什麼鎮子會遇上導緻了糧食短缺的天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