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疼……魚尾好疼……
塞西爾在一片黑暗裡痛到翻滾。
他想觸摸自己的魚尾,哪怕是一點點觸碰的感覺,都不會讓這種痛這麼難捱。
但是他卻什麼都摸不到,隻有硬生生承受着貫穿整條魚尾的讓人發瘋的痛楚。
魚尾被刀割、被火燒,然後又有鐵錘将每一塊魚骨都剁碎。
好像他是一塊材料,制作者不滿意似的一遍遍将他回爐重造。
這實在太過痛苦了,他克制不住地痛哭、哀求,那人卻聽不見,隻是自顧自地無情地重複着,一遍遍将他回爐重造。
魚尾被撕裂又重組,撕裂又重組,從尾尖到特殊鱗片,沒有放過任何一處,每一個步驟都伴随着他的慘叫。
他不願意自己叫出聲來,他不該允許自己叫出聲來,因為這會威脅到人魚的榮耀。他應該死死咽下那些聲音,将那些令他崩潰的苦楚壓抑在身體裡。
但是他做不到。
太疼了。
“嗚……”
忽然有一雙手在安撫他,溫柔地順着鱗片輕撫,澆熄了魚尾地獄般的烈火。
他終于可以在無邊的苦楚裡喘一口氣,心口的酸軟讓他幾乎要歎息着落下淚來。
于是夢境也變得溫柔了。
他又夢到了父親。
那天父親下手很重。
真的太難熬了,他哭得很慘,但是已經學會了死咬着最後的底線不落下珍珠。
可是那不代表他不會疼。
他還是會疼,很疼,疼到近乎崩潰。
他怕疼。
所以哪怕那些恐怖的刑罰已經結束,他還是蜷縮成一團輕輕抽泣。
那時候,父親也是這樣輕撫着魚尾安慰他。
他不會去感激父親的安慰,因為那些由于身體的敏感而生生捱下的嚴厲規訓是真實存在的,他在父親手下承受的無數次絕望和崩潰是真實存在的。
可是他又不得不理解了父親的意思。人魚的榮耀是太容易被别人定義的東西,所以他必須要有能力去把握它的選擇權,即使這個過程需要将他浸透在煎熬和淚水裡。
“塞西爾,你能做到的對嗎?”
父親的話語朦胧地傳來,塞西爾突然想起來,他已經打破了叔父的陰謀,澄清了父親死亡的真相,将榮耀的選擇權交還給了所有的族人。
他想擡頭看向父親的眼睛,想問他自己做得對不對,但是卻無法控制夢境中的自己。
夢裡的父親沒有說話,隻是拍拍他的肩膀,笑着看他。
夢境消散,魚尾上的撫摸卻還在繼續,比夢境裡要更真實、更溫柔。
塞西爾周身的感覺慢慢恢複,發現自己好像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
他迷茫地睜眼,在逐漸清晰的視野中認出了康斯坦絲嫩綠色的眼睛。
那種毫無芥蒂的飽含着擔憂和關切的眼神讓他心裡悶痛,于是他抿着唇轉過身去回避,任憑康斯坦絲的手無奈地懸停在半空。
又是她給予了自己安撫和包容,甚至在他開口要求她承擔責任之前。塞西爾心裡自暴自棄的情感是從未有過的強烈。
把握了選擇權又怎樣……他能忍過所有折磨,能在海底和陸地生活,但是他想選擇的人沒有選擇他,他不願意逼迫她,也無法放下尊嚴去哀求。
魚尾失去了撫摸,疼痛逐漸升起,他咬牙忍耐着,還是克制不住地蜷起身體。
原本的魚尾已經逐漸顯現出雙腿的形狀,對疼痛的感知比往常更加敏感。
好疼,好難熬……但是他不該再要求其他……她已經給了自己太多了……
耳邊一聲輕歎,熟悉的觸碰突然貼上魚尾,塞西爾猛然顫抖了一下。
然後是連綿的輕撫,實在太溫柔,讓他不由自主地慢慢放松下來。
他沉默片刻後輕輕開口,聲音帶着沙啞,“我以為你不想再碰我了……”
“沒有,我隻是覺得這對你來說不公平。”康斯坦絲平靜地回應。
她不想用感情把他困在陸地上,那樣他就隻有她一個人可以依靠,那會是他的枷鎖。
他的枷鎖已經太多太沉重了。
可她不知道這會讓他這麼疼,如果知道的話她會想别的辦法。
至少不會讓他咬着牙熬到受不了才出現在她面前,卻仍然将求助的話語死死咽下在喉間。
或許她該和他說清楚的。
“我明白你的感情,塞西爾,我也和你一樣。”
即使是從背影也看得出,塞西爾明顯怔住了。
康斯坦絲簡直要氣笑了,“喂,小魚,你該不會覺得我是随便親吻别人的那種人類吧?”
手下的人魚突然僵硬得厲害,耳尖也泛上淡淡的紅色。
但是她沒有停下撫摸他的魚尾,于是塞西爾又一次在她的安撫之下慢慢放松下來。
她喜歡看他放松下來的樣子,特别是帶着些羞赧的時候,他往往會比平時更加坦誠些。
等了很久都沒有得到塞西爾回應,康斯坦絲以為他們的對話要結束了。她不知道小魚究竟疼了多久,但是能讓他熬不住痛呼的折磨,一定已經把他的體力都榨幹了,他需要休息。
塞西爾卻在這時默默轉過了身體,面向着坐在床沿的康斯坦絲,又輕輕拉住她白大褂的衣擺,用額頭貼着她的身體,蜷縮着将面龐隐藏在她衣料的陰影下。
這些帶着依賴意味的動作讓康斯坦絲心裡軟了一下,然後她聽到塞西爾的輕語。
“可是你……并沒有接受我。”
他的聲音聽上去平靜多了,好像獲得了什麼讓他能夠安心的承諾,因此可以冷靜地思考實際上發生的事。
這次反而是康斯坦絲很久沒有回答。
“人類很醜惡,塞西爾。”
她最終隻說出這樣一句。
“……你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