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絲盡量配合他的動作,反手摸到他手中自己的最大号園藝鉗,剛剛的金屬碰撞聲應當也是它發出的。
但是身旁的人顯然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明明手握利刃,卻需要咬牙硬撐才能虛弱地重複将其開合的動作。
繩子将将被剪斷,康斯坦絲奮力掙開束縛,随即用獲得解放的雙臂抱住那個身份已然明晰的人,輕喚他的名字,但懷裡的人卻沒有回答。
“塞西爾……?塞西爾!”
他的狀況很糟,渾身都在克制不住地顫抖,身上的黑色鬥篷幾乎要被冷汗浸透了,壓抑的喘息裡是拼命忍耐着的呻吟。
康斯坦絲的胸口升起悶痛。
他怎麼了?他怎麼會疼得這麼厲害?
等等……
他怎麼來的?!
猛然支起身體,康斯坦絲借着月光看向他黑色鬥篷的下擺。
那是人類的雙腿。
鬥篷的掩蓋下,幾道傷痕橫亘在踝部,皮肉裡抽動着細密的痙攣。
裸露的雙腳早已因路面沙礫的磨砺而腫脹出血,又在破損後繼續承受着無情的摩擦,現在除了無力的顫抖再也餘不下其他。
輕輕撩開鬥篷,他的雙腿上也全是傷口,無數跌撞和劃傷裡裡外外地折磨着,輕輕一碰就是克制不住的悲鳴。
而雙腿内側的大片鮮紅,直到現在還在滲出血液,一點點蠶食着他的意志。
康斯坦絲不敢想象他是怎麼走過來的。
用這樣的雙腿嗎?
從家裡來到海崖的别墅,找到她的位置,引開守衛、鉸開鐵鍊、撞開木門,強迫自己忍下每一次邁步的煎熬。
他該有多疼……
康斯坦絲不敢耽誤,咬牙對抗着心裡的慌亂,脫下白大褂用園藝鉗剪成條狀充當臨時的紗布,狠心包紮在塞西爾雙腿内側的傷口上。
她知道他會疼,但是他在流血,她要阻止這個繼續發生。
“呃——!!”
别碰……别碰這個傷口……
塞西爾從未在治療的過程中抗拒到這種程度。
他伸向腿部的雙手幾乎要因為用力而扭曲猙獰了,卻因為疼痛不敢去觸碰傷處,最後隻有無助地捶打在地面上,又攥緊了忍耐,身體早已顫抖得不成樣子。
好疼……别再碰了……隻有這裡不行……
“沒事了,沒事了,很快就好……”
康斯坦絲幾乎要不忍心了,她的輕哄換來塞西爾細碎的嗚咽,他忍着哭腔難耐地将頭蹭在她身側,就好像隻有她的安撫可以驅散那些在難言處啃噬他的痛苦。
但康斯坦絲知道并不是這樣,她無法減輕他的傷痛哪怕一絲一毫,而她手下包紮的布料也已經慢慢被浸濕。
她必須帶他走,現在。
“喂!這裡看守的人呢!”
“她給賈斯帕爾大人的東西是假的!現在就把她抓過來!”
“門怎麼開着……她跑了!快找!”
剛想支撐起塞西爾的身體,康斯坦絲就聽見遠處傳來傭兵的喊叫聲。
她立刻改變方向,沒有急于出逃,而是抱起塞西爾藏在某個隐蔽的草垛下方。随後自己也藏進去,用身體把他完全護住,再用草垛掩藏他們的身影。
化出雙腿的人魚本應和她身長相近,現在卻隻有蜷縮在她懷裡發抖。
他還在熬着痛。
“塞西爾,别出聲,忍耐一下。”
顫抖的呼吸噴在康斯坦絲頸間,她緊緊抱住他,用手指以微小的動作摩挲他的後頸和後背,想要給他哪怕一點點安慰。
于是她感覺到塞西爾往她懷裡埋得更深了一些,然後壓抑住身體的顫抖,甚至連呼吸也克制住了。
這樣控制着自己去承受疼痛會是什麼感覺?他真的是……
康斯坦絲感覺到心裡的揪痛。
忙亂的傭兵提燈在倉庫裡草草轉了一圈,果然就呼喊着向外搜尋了。
但這也代表,他們逃出的道路會困難重重。
康斯坦絲的耳邊又響起再也壓抑不住的急促喘息,還有懇求般的低語,“快走……康斯坦絲……快走……”
是塞西爾想推開她。
這不可能。
康斯坦絲并不理會這個事實上讓她無比憤怒的請求,反而冷靜且強硬地提出要求。
“閉嘴,撐住了。”“呃!!”
她一手繞過他的後背,一手扶穩他的胸膛,硬是支撐起塞西爾的身體。
行動艱難,他們不得不在傭兵的搜尋裡周旋,數次放緩腳步以黑夜和植被藏住身形。
但這過于困難。
“嗚!”
康斯坦絲一個翻滾帶着塞西爾躲過了傭兵的攻擊,透支了體力的塞西爾沖擊裡沒忍住一聲悶哼,倒在她前方幾步的位置,連将身體蜷縮起來的力量也無法積攢。
康斯坦絲喘了口氣從地上爬起,咬牙回頭與傭兵對峙,手中唯一稱得上武器的工具是那支園藝鉗。
突然幾聲短促有力的哨音從遠處傳來,幾束搖晃的燈光正向别墅靠近,那是警署的隊伍。
可是傭兵的動作卻在一個停頓後更加狠厲,甚至直接從劍鞘中拔出了利刃。
原來如此,康斯坦絲冷笑一聲。
怪不得賈斯帕爾會毫不在意地賣給她那麼多信息。
看這些傭兵的反應,他從一開始就隻給了她兩個選項,替他賣命,或者把命給他。
悄無聲息獲得鹽藻麥的計劃失敗了,他的備案是将她滅口,這樣即便警署來調查也找不到人證物證。
園藝鉗的尖端在幾次格擋裡擦出火花,最終不堪重負地從手中飛出,康斯坦絲被逼退至海崖邊緣。
就在高舉的利刃的反光射進她眼中的同時,某個身影奮力朝她撲過來!
“塞西爾!”
一個懷抱裹挾着她,從海崖的邊緣直直墜下。
夜晚的海洋像一頭饑餓的巨獸在身下發出怒吼,但即将被吞吃入腹的恐懼并沒有将康斯坦絲侵蝕。
失重感侵占腦海,她想起的卻是塞西爾雙腿上的大片鮮血淋漓。
他身上……他身上還有傷……
他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