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共同舉杯,祝福這對新人!”
漢娜和莫裡斯的婚禮在一片草地舉行,四周點綴的是康斯坦絲為他們而種的花。
莫裡斯曾因原有的花卉供應商突發意外而急得手足無措,幸虧康斯坦絲慷慨地提供了幫助。
塞西爾也應邀坐在來賓席位上,神色淡淡地舉杯。
他還不太能自如地行走,但至少雙腿不再捱着布料摩擦的刺激了,他為此在康斯坦絲的懷抱裡嗚咽着忍耐了很多難熬的酸澀,讓康斯坦絲都不忍心。
可是他堅持認為他應當做到,不僅因為這是康斯坦絲朋友的邀請,更因為這就是康斯坦絲生活的一部分。
婚禮的現場人數衆多,塞西爾并未對這種場合過度敏感,身旁的康斯坦絲卻好像比他更緊張。
她警惕地提防着每一個接近塞西爾的人,似乎隻要離開視線一秒他就會被拐走。
是的,莫裡斯和漢娜是她最好的朋友,他們甚至與老肯特約定了要照顧她,她無比感激于他們的友誼。
但是當莫裡斯毫無邊界感地過來與塞西爾握手,又順勢摟過他的肩膀,甚至要俯上他的耳朵向他透露什麼秘密時,康斯坦絲強忍着内心的焦躁才沒大喊出一句“别對他動手動腳了”。
而當漢娜向塞西爾搭話時,她腦中的警報聲幾乎要拉到最響。
“很高興認識你,塞西爾。”好在漢娜似乎并不準備對任何事情都刨根問底,“你應該見識過康斯坦絲的花園了?她真的很沉迷珍稀物種,可以待在花園觀察一整天不吃飯的那種。你也從事科學研究嗎?”
她隻在寒暄之後問出一個普通而實際的問題,帶着笑意的眼睛有刻意遞話的嫌疑。
“……海洋貿易和海洋生态研究。”
塞西爾平淡地回答。
倒也沒錯,他仍與塞弗娜和塞圖特保持着聯系。他們會在未來定期進行岸上和海底的物資交換,或者合力救下不小心被人類漁船打撈的小人魚。
但是康斯坦絲的緊張不是沒有道理的。
回到家後塞西爾的臉色不太好,在沙發上沉默地倚靠着她閉上眼睛,眉頭輕輕皺着。
适應岸上的生活對他來說有點累了吧,康斯坦絲想。這樣被許多人類包圍着的環境,他上一次經曆應該還是在……那個市場。
她知道小魚的心思其實很敏感,那些曾經的痛可能永遠都忘不掉了。
他有時在夜裡驚醒,或者被噩夢魇住醒不過來。他的身體會在急促的呼吸裡繃得很緊,卻緊咬着牙關将嗚咽死死咽下在喉間。
“塞西爾……塞西爾……”
每逢這時,康斯坦絲會慶幸自己的睡眠足夠淺,讓她能夠發現他不願訴說的苦痛,能夠在這個時候輕喚他的名字,然後妥帖地擁抱他輕輕顫抖的、有些發冷的身體,将他一點點捂暖。
而塞西爾總是會在她懷裡克制地調整自己的呼吸,偶爾才允許自己偷偷流下淚水。
可是康斯坦絲不願意他這樣隐忍。
她會輕聲哄他,撫摸他的頭和後背,親吻他的額頭和嘴角,直到他再也忍耐不住地埋在她的懷裡小聲啜泣,然後帶着未幹的淚痕沉沉睡去。
這副身體曾經承受過的所有讓他熬到極限的痛苦,他有些說了,有些沒說,有些已經放下了,有些還會在将來的某個夜晚打擾他。
但是康斯坦絲總會輕聲喚醒他,會用溫柔的輕撫将他的每一寸肌膚都重新覆蓋。
她會為他的生活加上新的意義,就像他為珍珠加上新的意義一樣。
*
“塞西爾……沒必要這麼着急,家裡都要被你的眼淚淹了。”
康斯坦絲扶着額頭深深歎氣。
她在海岸邊蹲下,打開手裡的一個小布袋浸在海水裡,布袋中漂出的晶瑩的珍珠好像一顆顆圓潤的小氣泡,順着海浪融入了大海,再也看不見蹤迹。
而塞西爾坐在旁邊的礁石上不肯答話。
他對自己太狠,每天都在逼着自己适應用雙腿行走。
康斯坦絲簡直不敢出門,否則一回家就能看到一條魚擱淺在地闆上,蜷縮着身體忍耐雙腿痙攣的痛楚。
她每次都被這幅景象惹得又氣又急,毫不客氣地把人拎過來按摩雙腿,指尖用力揉按酸痛的點位,任憑小魚忍耐到悶哼顫抖,忍不住落下珍珠。
于是她又不忍心了,放輕手上的動作,用溫暖的手掌耐心揉捏,無奈地發現更多的珍珠在地闆上輕輕滾動。
康斯坦絲大概知道塞西爾為什麼這麼急切……這恐怕不隻是由于他想要盡快适應岸上生活的願望。
他的每個噩夢都是關于疼痛,那天帶着滿腿的傷口跳進海水的酷刑又怎麼可能不留下痕迹。
向前望去,滿目都是晴空下湛藍的海水,寬廣的景色令人心曠神怡。這些會讓他想起那天的痛苦嗎?
如果他真的因為陰影而不敢下海……康斯坦絲在心裡輕輕歎氣,慢慢來吧。
海浪輕輕拍打在岸上,淺淺的浪花偶爾沒過塞西爾的腳踝,他低垂着視線,看不出情緒。
但是康斯坦絲知道他至少并沒有在僵硬和緊張,于是邁動雙腿在岸邊礁石上随意地來回漫步,想要給他更多一些時間。
“别在這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