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最終還是跟着神父走進了教堂。
這裡的布置和他上次來的時候并無分别,隻不過有些部分有煙熏過的痕迹,顯得這裡更加古老破敗。但皎白的月色透過彩窗玻璃,在發黃的牆面上映下萬花筒一樣絢麗的光點,确是讓這裡的氛圍大不相同。
布萊德的行動很敏捷,要不是依舊要依靠盲杖,他簡直要懷疑對方并沒有視力問題。
但誰又說的準呢?紐約還有一位很可能是盲人的超級英雄呢。
走到中殿那一排排的椅子處的時候,這位神父示意他坐下。洛希今天穿的是黑色的羊毛大衣,裡面搭了深色帶帽衛衣,從先前開始帽子就一直戴着,在夜色中幾乎徹底籠罩住他的五官。坐下後,衣服的長後擺權且當了坐墊,隔開長椅傳遞來的寒意。
這位盲人牧師摸索着坐在他旁邊,手杖倚靠在長椅上。他手平放在膝蓋上,顯得格外莊重。
“說起來,問您一個問題,您相信上帝嗎?”
“我從來沒信過教。”洛希回答道。
“為什麼?”
為什麼?洛希不知道答案。他的确對上帝不以為意。
“因為……”一個答案呼之欲出,但将要出口的時候,又消散于無形之中。
這就是他這一段時間以來時常面對的。有很多事情在某一瞬間自記憶之海中上浮,卻又像破碎的玻璃折射出的光彩那樣,轉眼便無法捕捉。于是他隻是沉默,包括對義警們。
你不能逃避,永遠也無法逃離。那個聲音又在耳邊低語。
他擡頭看向教堂的彩繪玻璃窗,上面用馬賽克藝術的形式構建出了聖母子的畫像。于是他又想起來在夢境裡的那一場戰鬥,那個被異化的抱着孩子的女人。
神父并不強迫他回答。良久的沉默沁入這夜間寒冷的空氣裡,近似凍結。
“唉。一切要從在兩個月前說起,或者更早,我開始察覺到教堂的異樣。”他緩緩道來,語氣類似頌念。“有不屬于這裡的人混了進來。我眼睛瞎了,但心裡對一切門清。可惜我隻是個瞎子,我改變不了什麼,我甚至很難去報案,我沒法去收集證據。”
“他們,在宣揚一些東西,挂着上帝的名字,但本質大不相同。”
“也是差不多那時候,依芮絲·霍普第一次來找我告解。”
“她說,她的孩子很可能隻能引産了,這違反了天主教不能堕胎的原則。但是,不這樣做,她就隻能去死。”
所以,當初依芮絲所面臨的不止是生死存亡本身,還有生命與信仰的沖突。上帝會故意讓她去死嗎?她終于是想不明白了。
“然後,他們過來了。他們安慰她,别擔心,你和你的孩子都會沒事的,隻要獻出信仰,對‘神’的信仰。”
“那時候我就該阻止的,就像我早在他出走前就該阻止他那樣。”
神父攥緊衣服,在上面留下鮮明的褶皺。他在顫抖,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痛苦。
洛希這一段時間的走訪和在潛意識中的搜索構建出來剩下的部分。
約翰把她從醫院裡接出來,告訴她:他有辦法了。他安慰了她一番,便帶着依芮絲去了一家地下小診所。
現實中的那裡已經被同樣焚毀,夢境中殘留的影像昏暗而髒亂,就如同哥譚本身。
她看着一位打扮成醫生的吉普賽人和丈夫交談了一番,然後突然,很多黑袍人從燈光照不亮的黑暗中走了出來,圍繞着她。她看不清他們的長相,隻是感覺目光無數目光在那一瞬間凝視着自己。
後面的内容就中斷了。她和丈夫的靈魂都徹底湮滅,找不到蹤迹。
他推斷在那時候,她便作為[屍山]的載體被改造了——換句話說,這個結局甚至不算是她自己選擇的,因為她懷孕了,她此刻甚至沒有力氣去逃走,也沒有能力去逃走。
她或許也不會逃走,因為激素可以控制人的大腦,她注定讓她死去的孩子會牽絆住她。
她的丈夫,可能無辜,也可能是罪魁禍首之一。或者說不定,在此時,“他”也早就不是他本人了。奈亞喜歡這樣的伎倆。
“她第二次來并非為了忏悔,而是分享喜悅。她的語調平靜而祥和,幾乎像是聖經裡會寫的受到啟示的那些人們。就當是盲人感官上的格外敏銳吧,我本能覺得哪裡不太對。”
“那時我聞到了某種香氣,也可能是惡臭。可能是因為我看不見,我隻是站在原地,直到‘依芮絲’問我為何發呆。無論如何,我确信此時是上帝救了我。”
“我現在敢于對你說這些,是因為他們已經不在這裡。他們放過我大概是因為我什麼都沒有看見。我不知道他們去哪裡了,但是我相信他們依舊在哥譚。他們不會放棄。”
“他們是否提到過一個名字?”
“……我不敢說出那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