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被那隻蓋在筆記本上的、骨節分明的手按下了暫停鍵。空氣凝固成冰，沉甸甸地壓在書房門口狹小的空間裡。雪球困惑的“喵嗚”聲在遠處響起，更襯得這死寂令人窒息。

林愈僵在原地，心髒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撞擊着肋骨，每一次跳動都帶着巨大的回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剛才驚鴻一瞥看到的景象——那些密密麻麻、或深或淺、纏繞在冰冷物理公式邊緣的“林愈”——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視網膜上，灼燒着他的神經。震驚、困惑、難以置信……還有一絲隐秘的、連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悸動，如同藤蔓般瞬間纏繞住他的心髒，越收越緊，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陸欲寒。對方微微側着身，高大的身形擋住了大部分光線，投下濃重的陰影，将他籠罩其中。陸欲寒低着頭，視線死死地釘在自己那隻死死蓋住筆記本的手背上，仿佛要将那頁紙徹底按穿。林愈隻能看到他緊繃到極緻、幾乎失去血色的下颌線條，緊抿成一條蒼白直線的薄唇，以及那濃密睫毛下劇烈顫抖的陰影。那隻手，指關節用力到泛着青白，手背上凸起的筋絡清晰可見，無聲地訴說着主人此刻巨大的慌亂和……某種近乎絕望的防禦。

那股冰冷的、如同實質般的緊張感，源源不斷地從陸欲寒身上散發出來，讓林愈的指尖都感到一陣麻痹。

“你……”林愈的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幹澀得發疼，終于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他想問，想問那是什麼，想問為什麼，無數個問題堵在胸口，卻在撞上陸欲寒那無聲的、緊繃到極緻的防禦姿态時，硬生生卡住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陸欲寒，像一張被拉到極限的弓，下一秒就可能徹底崩斷。

就在這時，被冷落的雪球似乎不滿于無人關注。它輕盈地跳上了書桌，好奇地在陸欲寒那隻緊按着筆記本的手旁邊踱步，小鼻子湊近嗅了嗅，似乎想弄明白那下面藏着什麼寶貝。它伸出粉嫩的小爪子，試探性地去扒拉陸欲寒緊繃的手腕。

“喵~”

這細微的觸碰，像投入凍結湖面的一顆小石子。

陸欲寒的身體猛地一震，像是被驚醒。他幾乎是觸電般地、極其迅速地收回了那隻蓋在筆記本上的手！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同時另一隻手閃電般地伸過去，“啪”地一聲，用力合上了那本攤開的硬殼筆記本！

沉重的硬殼撞擊桌面，發出一聲悶響。

雪球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得“喵嗚”一聲，炸着毛跳開了。

陸欲寒沒有看雪球，也沒有看林愈。他迅速地将那本合攏的筆記本拿起，緊緊地攥在手裡，指節因為用力而更加蒼白。他依舊低着頭，額前的碎發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留下一個線條冷硬、卻透着狼狽的下颌輪廓。他轉過身，背對着林愈，肩膀的線條繃得像一塊石頭。沉默，比剛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降臨。

林愈看着陸欲寒緊握着筆記本、僵硬的背影，看着他下意識躲避的姿态，看着他緊握到發白的指節……剛才那點被窺視秘密的震驚和憤怒，像是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洩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複雜、更加洶湧的情緒——是困惑，是心疼，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酸軟。

他不是變态。林愈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沒有哪個變态會在秘密被撞破時，露出這樣近乎崩潰的、自我防禦的姿态。那更像是一個深藏已久、笨拙又小心翼翼的秘密，猝不及防暴露在陽光下時，主人驚慌失措的反應。

那些名字……密密麻麻的……寫滿了一頁又一頁的物理筆記……

陸欲寒……他……

林愈的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悶悶地疼。他張了張嘴，聲音帶着自己都陌生的幹澀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陸欲寒……”

陸欲寒的背影幾不可察地繃得更緊了，攥着筆記本的手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咔”聲。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隻是那沉默的背影，像一堵拒絕溝通的冰牆。

林愈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他知道，現在追問，隻會讓陸欲寒徹底縮回那層堅冰裡。他看着那個緊繃的背影，看着那隻死死攥着“罪證”的手，再看看旁邊重新湊過來、用腦袋蹭他褲腳、試圖安慰的雪球，心裡某個地方軟得一塌糊塗。

他放輕了聲音，帶着一種連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安撫和……小心翼翼：“我……我先回去了。雪球……很可愛。謝謝……讓我來看它。” 他刻意避開了筆記本，避開了書房，避開了所有可能觸及那個秘密的話題，隻提雪球，隻提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