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長樂緊張地豎起耳朵,循着聲音仔細辨認,心底一股難以名狀的寒意升起。
石壁裡,有人?
林長樂本能的感到危險退開幾步,也意識到既然對方有意引她至此,想必不會輕易放她離開,她壓下心中慌亂,靠近那石壁緩緩伸手去摸,手指所觸竟是一片虛空,她硬着頭皮慢慢往前邁步,開口試探:“仙師前輩?”
邊走邊用軟糯的語調解釋道:“晚輩乃應天林氏之人,此番來少空山做客,不慎誤入此地,若有冒犯,望前輩見諒,你仙人有仙量,莫與晚輩區區凡人小童計較。”
白霧迷離,在石縫中缭繞不散,前一刻那陣壓抑的咳血聲卻忽然無影無蹤,無人回應,石壁間死寂如墳。
林長樂心中愈發忐忑時,白霧忽然散去,眼前豁然開朗,她竟身處一方天井之中,陽光從頭頂那高不可見的井口中傾瀉而下,如一柱光帶,灑在天井中央的一道人影上。
那人面容約莫二十七八歲,五官深刻俊朗,眼目緊閉,眉間隐有一絲肅然冷峻之意,但慘白如紙的臉色卻透出幾分詭異之氣,身着一襲黑袍,款式簡潔而貼身,勾勒出他沉穩有力的身形,頭發用木叉随意束起,盤腿而坐,雙掌平放膝上,掌心朝天,黑袍衣擺染着未幹的暗紅血漬,。
即便對方此刻仿若一具雕像般僵直不動,林長樂依然能感覺到,眼前之人若要取她性命,恐怕隻在須臾之間。
天井中一片死寂,仿佛時間都在這幽暗之地停滞,林長樂悄然打量四周,心底的不安刹那化為懼意上湧,隻見天井四壁和地面上,皆布滿了暗紅色的怪異符紋與複雜的圖案,血色紋路猙獰而詭異,透着一股不祥的森森寒意。
林長樂不禁連連後退,僵直的身體撞在石壁上,背後凸出的岩石刺痛了她,反倒讓她慢慢冷靜下來,她輕聲喊道:“仙師前輩?”
那人依舊端坐如松,無聲無息,仿佛與這天井融為一體,半晌,林長樂才又壯着膽子小心問:“我,我可以蹲下嗎?”
沒有人回應,林長樂隻得自說自話:“仙師前輩不反對,那就當你同意了。”
說罷,她小心翼翼地靠着石壁緩緩蹲下,抱膝蜷縮成一團,下颌藏進膝間,隻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盯着那詭異的黑衣人。
許久,井頂灑下的光漸漸移到另一邊,林長樂饑腸辘辘,肚子咕噜噜地響,她小臉皺成一團,忍不住低聲開口問道: “仙師前輩,我能到外面找點吃的嗎?我不走遠。”
還是無人答話,她實在又餓又無聊,索性自顧自地念叨起哥哥們帶她胡鬧的趣事來,就在她說得口幹舌燥之即,那人微微一動,吓得她打了個寒顫,卻見那人”噗”地吐出一口血。
那人吐完血後面色更加蒼白如紙,又恢複了之前活死人的模樣。
林長樂愣了愣,忽然想到自己脖子上的東西,把衣襟内的墜鍊拽出來,小心翼翼道:“仙師前輩,我爹娘在我墜鍊裡藏了顆救命的玉心丹,我拿出來給你吃好不好?”
說着,她動作緩慢而小心的爬向那人靠近,手在衣服上胡亂抹了下,拿出圓潤瑩白的丹藥,正欲伸手,又急忙補充道:“仙師前輩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仙人,肯定能聞出來,這丹藥無害。”她慢慢把丹藥湊到那人緊閉的嘴邊:“若仙師前輩不想吃,就說一聲,皺皺眉也行,若你吃了,卻要害我這凡人小孩,那可就……羞羞羞。”
那人仍舊沒有反應,她便壯起膽子,把丹藥往那人緊閉的唇間輕推,出乎意料,那人竟松開了牙關,讓藥丸順利滑入喉中。
林長樂松口氣,膽子似乎大了些,試探着提高點聲音:“仙師前輩,你可是英武不凡知書達理的仙人,聖人說,來而不往非禮也,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吃了我唯一的救命丹,是不是也該禮尚往來?”
她眼珠一轉,又趁機道:“我嘴巴緊得很,今日誰也沒見過,一直都在書香齋讀書,天色不早了,我回去報個平安,明日午時再來,帶些桂花糕來給你嘗嘗?”
她一邊說着,一邊往後挪:“就這麼說定了,仙師前輩,明日見。”
林長樂小心地挪到石壁處,伸手一摸,卻仍是冰冷堅硬的岩壁,她有些沮喪,卻仍不放棄,繼續唠叨道:“或許仙師前輩不喜歡桂花糕?那我帶山楂糕?芙蓉棗?”
她邊念叨,邊在石壁上摸索,突然手下一空,摸到了那片虛幻,她頓時心下一喜,邊向後退去邊笑道:“謝謝仙師前輩,前輩再見,不不,明日見。”
她轉身穿過了迷霧,腳步匆匆,沒注意一道黑絲線無聲無息地打入她體内。
出了天井,踉跄幾步,她便站在了後門外,悄悄翻回自己小院,林長樂胸口憋着的那口氣才吐出來,忍不住回頭瞥向那片雪白的林子,那個陰森古怪卻長得很好看的哥哥,是誰?
從此,林長樂便常背着糕點來井洞,黑衣人依舊不動如山,她隻得拿出小毯坐着看書打盹,然後用糕點喂喂胖墩小獸,起初那小獸對她愛答不理,後來經不住糕點誘惑,才勉強每日将那大包糕點全吃完,林長樂不禁好奇,他那巴掌大的小圓肚子怎麼裝下這麼多的?
一日不落的如常過去,林長樂開始還盼着黑衣怪人哪天開口讓自己不必再來,可漸漸的,畏懼的陰影消退,她看那位黑衣人越發順眼起來,人也放松下來,在這裡安安靜靜看書、打盹,亦或對着黑衣人自言自語一番,再喂喂小胖墩,和它玩鬧一番,有事還能告假不來,反正黑衣人不出聲她就當是同意了,日子反倒變得比在外面謹小慎微有趣多了。
小胖墩也漸漸親近于她,還會任她撓撓下巴揉爪子。
時光流轉,轉眼已是月餘,某日午後,打盹的林長樂忽然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目光,睡意頓時消散,睜眼就對上黑衣人冷漠的視線,仿佛穿透靈魂,直讓她打着寒顫。
黑衣人瞬間靠近,擡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拎起來,聲音冷厲:“你是如何進來的?”
林長樂害怕卻沒掙紮,隻抓着黑衣人的手臂減輕窒息感,老老實實地啞聲吐出幾字:“走進來的。”
黑衣人見這小孩如此冷靜,倒是有些意外,眯眼一瞬,随即揚手将她扔出天井:“滾出去。”
林長樂跌落在地,驚魂未定,發現并未摔疼,原來是小胖墩貼心地用靈力将她托起,随後擋在前,朝瞬間閃身而至的黑衣人呲牙,喉間發出低低的獸吼,似在警告。
黑衣人眉梢微挑,小胖墩雖有些畏懼,仍是寸步不讓。
林長樂感覺出小胖墩勢微,趕緊抄手抱起胖墩塞懷裡,站起身鼓起最後那點勇氣擡眼正視黑衣人,怯怯的小可憐表情卻不失堅定的大聲道:“不滾!你堂堂仙師大人,卻欺負凡人小孩,還有小獸。”
小胖墩也嗚了兩聲附和。
對峙片刻,黑衣人最終拂袖而去,留下冷冷一句:“想死,随你。”說着,寬闊高大的背影眨眼消失在林間。
一人一獸才松下口氣,林長樂這時腦子才終于轉過彎來,自言自語道:“他肯吃下我的丹藥,原來是真的動不了,放我離開,其實也沒有要我再來的意思,之前好像是我誤解了……”
小胖墩心下腹诽,你那般聒聒噪噪,他沒殺你真是上天開眼。
已經習慣這裡生活的林長樂并不打算退縮,她猶豫片刻便跟了上去,樹林一片靜谧,偶有微風拂過,那人早已在偌大的林間無影無蹤,直到落日西偏也沒再回來。
之後林長樂再去總見不着人,空曠的井洞顯得格外冷清陰森,她隻得将毯子拖出石峰靠着樹邊曬太陽看書,和小胖墩玩玩鬧鬧。
一連十數日如此,他倆相互無視着。
這日她靠着樹幹睡着時下起蒙蒙細雨,透着涼,當天晚上嗓子便有些不舒服,但還是堅持又去了樹林。
小胖墩焦急的跑去寒潭邊找到黑衣人,嗚嗚直叫,那人卻置之不理,一次次震開它,它又一次次跑回來,黑衣人最後實在被騷擾得沒了脾氣,才不耐地起身。
擡步間,人已回到石峰外,隻見歪倚在樹旁的小孩燒得小臉紅彤彤的,眉頭緊鎖,神情迷迷糊糊。
黑衣人低聲道:“麻煩。”雖嫌棄,卻還是抱起小孩,将她帶回洞中。
小胖墩早已将毯子拖回來鋪好,黑衣人剛要将她放下,小孩卻緊緊拽住黑衣人胸前的衣襟,意識混沌地睜了睜眼,又閉上,手不肯松開,隻呢喃着含糊的話語。
黑衣人皺眉,不耐煩的正想要掰開她的手,忽然瞥見小孩衣袖滑落後手腕處露出的黑白手镯。
“鳳歸。”他神情怔愣。
良久,他伸手将掌心貼上林長樂的額頭,冷光自掌間流出,片刻後,熱度退去大半,面色才恢複了些許,黑衣人抱着她站起,轉瞬來到樹林邊緣紅門外,淡漠道:“借些靈力。”
言語間,一股靈力自小胖墩身體裡流溢出,将林長樂送回主屋的床上,那絲靈力才消散。
林長樂那幾日反反複複做着同樣一個噩夢,紛亂殺場,血色滿眼,輕擡手臂,唇間冷冷一字‘死’,前方撲來的身影便碎裂成血霧,四處飛濺,殘屍斷臂灑滿一地,爾後腳下一空,她不停的往下墜落,落入無盡深淵。
橙香回來時,見她在床上呓語不止,昏昏沉沉間竟忽然睜開眼,怔怔望着屋頂,目光冰冷,不言不語,吓得橙香急急請來大夫,又驚動了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