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長樂清醒時,心尖還殘留着強烈的心悸感,可又想不起來為何心悸。
她剛好些正想着去林間,橙香提醒她宗主夫人的生辰将至,她隻得先随橙香下山去城裡香寶閣挑選壽物,無意看到角落裡一支樸實無華的楠木钗,忽地想起那人發髻上那根木枝,便順手買了下來。
橙香忍不住調侃:“小姐,這木钗可是百年無人問津。”
林長樂将木钗單獨收入袖中, “金钗滿頭未必有趣,山野草木自有高雅之韻。”
橙香聽到她小大人般說話,噗呲笑道:“小姐莫不是看上書院裡哪家仙門的小公子?”
“才不是。”
兩人從香寶閣出來,橙香臉上笑意卻漸漸消失,低聲道:“明日小姐千萬莫提及大公子,以免讓夫人圖增傷感。”
“為何?”林長樂不解,世人皆知雲霄宗的大公子英年早逝,為何需要如此忌諱。
橙香歎口氣,許久才道:“百年前,大公子是在夫人壽宴上,被奸人暗算而隕落……”
難怪,她乖巧的點點頭,“我知道的。”
兩人緩步走到街口,遠遠便見街口橫七豎八擺放着一紮紮花束,各色各類,大大小小,再仔細一看,花叢中半人高的石碑側倒着,倒地那側磕破一角也把地面砸出個坑,石碑上端端正正刻着兩字:東市。
橙香走近半蹲下擡手摸上石碑:“許久不來,竟依舊如此。”
林長樂好奇道:“這路邊為何這麼多花?”
橙香沒有回答,隻手指摩挲着那破碑,幽幽道:
“東市駿馬少年郎,鞍鞯辔頭滿花香。
踏碎瓊花過酒肆,驚動樓上小娥妝,
眉間劍氣春山雪,袖底松風秋水長,
本是雲台修道客,偏惹人間桃李傷。”
橙香垂眸,掩過眼角水光,聲音微哽,“如今,隻有這東市破碑猶在。”
林長樂望着破碑,腦中浮現出鮮衣怒馬的少年策馬揚鞭馳過東市的意氣風發,不知為何,她心底隐隐感到同樣的沉重。
時隔數日,林長樂再次來到井洞時,怔然發覺自己被屏障擋在外,她撓撓腮,想不通自己到底怎麼得罪了仙師前輩,最後隻得沮喪道:“那我明日再來。”
自此,林長樂日日前來,可再也進不去井洞,隻隔着結界與小胖墩默默對視,連小胖墩也不禁替她心疼起來。
這日,林長樂遲遲未到,小胖墩心裡頗為失落,暗想這小娃難道終于放棄了?
直到月色灑滿林間,林長樂才捧着食盒站在結界前,輕輕拍了拍屏障,低聲道:“仙師前輩,今日是我十歲生辰,我想和你們一起吃長壽面,可你卻給我閉門羹……”
裡面依舊悄無聲息,林長樂仰望着月亮,垂下眼簾,看着手中食盒,心頭不覺泛起孤寂,想起以往在宮中,生辰之時,父皇母後和幾位哥哥都會熱熱鬧鬧地陪伴她,她不禁輕聲喃喃:“仙師前輩,你十歲生辰時,是不是有人陪你一起吃長壽面?聽說,有人陪着吃,才真的會長壽呢。”
林長樂偏頭倚靠在屏障上,又低聲道:“生辰要許願,仙師前輩,你當年許了什麼願望?我……我想回家,想回應天。”
回家……屏障内,黑衣人的眉目微動,終于緩緩睜開眼。
林長樂低低自語,語調已帶着些鼻音,“我想父皇母後,想大哥,二哥,三哥,”她頓了下,倔強而委屈道:“才不會想四哥,他騙我說出關就來接我回家,可是都過去一年了……”就在這時,屏障悄然無聲地消失,林長樂身體忽然一輕,失去平衡眼看要跌倒,驚愕中被一股溫暖的力量輕輕扶住,下一刻已被帶入洞中。
不遠處咬爪子玩的小胖墩瞪大眼睛看着她,露出錯愕之色。
林長樂穩穩坐在毯上還懵了片刻,臉上才慢慢綻開笑容,她高舉起食盒開心道:“我給你們煮了長壽面。”
她興沖沖地打開食盒,看到裡面一團糊狀物,不禁心虛改口道:“嗯……長壽面糊。”
黑衣人依舊端坐不語,而小胖墩靠近瞅了眼又有些想溜走。
林長樂将食盒裡的面糊分成三碗,恭敬地放在黑衣人身前,眼睛一亮,偷偷将那支楠木钗放在碗旁,小胖墩嗅了嗅碗中的長壽面,嫌棄地回頭看她。
林長樂鼓起勇氣将自己那碗面糊吞下,眉頭微微一皺,心虛地看向小胖墩,可憐道:“這可是我親手煮的。”
小胖墩圍着碗轉了好幾圈,最終閉眼狠下心埋頭一口吞,卻糊了一臉面,林長樂不禁笑起來,掏出汗巾追着小胖墩要給它擦臉。
一人一獸嬉鬧作一團,笑聲在洞中回蕩,直至累得四腳朝天,沉沉睡去,林長樂蜷在毯上,笑意滿滿的安然入眠,早已忘了該回去的事。
半夢半醒間,似有一聲低語自旁邊傳來,帶着淡淡的嫌棄:“真難吃。”
醒來時,她人已回到了自己床上,旁邊放着空了的食盒,面倒是吃得幹淨,隻是碗裡擱着被毫不留情折斷的木簪。
“……不喜歡也别折斷啊。”她心裡小聲不滿道。
午膳剛過,林長樂便迫不及待地往樹林深處奔去,盡管才離開不過幾個時辰。
意外的,洞口未再有屏障阻攔,隻是天井裡空無一人,竄出的小胖墩磨磨蹭蹭下,帶着她往另一處走去。
走了小半裡路,林長樂便聽到隐隐的水聲,循聲望去,遠處潭水邊,有一株枝葉繁茂的夜合絨,樹下大石上端坐着一個挺拔而冷峻的身影。
她正走近,前方的小胖墩突然低吼一聲,身形瞬間被一道無形的力道抛飛出去,重重砸在樹幹上,啪地跌落地面。
“……”林長樂僵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所措。
小胖墩擡起頭,憤憤地瞪着自己那怪脾氣的主人,最終還是林長樂鼓起勇氣跑過去,蹲身将小胖墩抱入懷中,挪着小碎步,一步一步緩緩靠近黑衣人,最後僵硬的在一塊小石頭邊角默默坐下,一動不動。
半晌,黑衣人也沒對她出手,她才仰頭看去,心裡生出些得寸進尺的情緒。
她舉起小胖墩,瞄着黑衣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小胖墩隻是嗚嗚兩聲。
林長樂皺了皺鼻子,不解道:“你明明是隻小山貓,怎麼不喵喵叫?”她眨巴眨巴眼睛,認真思索一會兒,開心道:“那以後就叫你‘嗷嗚’吧。”
小胖墩翻了翻眼,似乎在反駁。
林長樂又看向大石上閉目打坐的黑衣人,小聲道:“既然你不告訴我名字,那我叫你仙師哥哥好了。”她一邊說着,一邊偷偷觀察黑衣人的反應,見對方依舊沒有回應,便歡喜地自顧自大聲道:“仙師哥哥不反對,便是同意啦!”
小胖墩聽到這稱呼忍不住暗笑,小娃兒,他都能當你祖爺爺了,你倒好,輕輕松松就把輩分拉平了。
黑衣人依舊不理會他們,習慣的林長樂毫不在意,脫了鞋襪和小胖墩一道去潭邊玩水。
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他們的身影,他們踩着水追逐魚兒,互相嬉鬧玩鬧着,不一會兒便渾身濕透。
微風拂過,剛起身上岸,林長樂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爾後感到一股暖意悄然包裹住她,低頭一摸,衣衫竟已幹爽如初。
她驚訝地望向那人,滿心歡喜地笑彎了眉眼,脆生生道:“謝謝仙師哥哥。”
二皇兄将赴瑤州封地的來信送到了林長樂院裡,林長樂不禁心中惴惴,夜裡翻來覆去難以成眠,瑤州毗鄰西涼,聽聞那邊并不太平,她睡不着便下了床,爬上窗台,試圖借月色消解些心緒,手掌不經意間摸上窗格,竟觸到一處粗糙的痕迹,不禁好奇。
于是天剛亮,林長樂再去細看,那窗格外側的凹槽中,似有模糊的刻痕,她小心辨認,終于認出第一個像是‘敏’字,後邊一個稚拙的笑臉,而最後一字竟是個‘行’。她一怔,腦海裡瞬間浮現出一個名字,那‘敏’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