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少空山符陣上院課室。
化名為張領穿着男裝的林長樂剛步入課間,所有目光如常般齊刷刷投了過來。
十六歲的她被宗主夫人設下障眼法籬印,容貌看似平凡無奇,然而那雙盈滿笑意的眸子卻掩不住神采,令人一見便心生喜悅。
她早已習慣了這些探究的目光,仙家凡人子弟皆混在武道下院,而她,是符陣上院唯一的凡人。
課室最後一排,一個青年高舉着手朝她揮了揮,熱情高喊:“張領。”
林長樂循聲望去,見那人盤腿而坐,笑意明朗,她走過去,在桌邊空閑的蒲團跪坐下,輕聲道:“多謝。”
青年挑眉一笑:“謝我什麼?”
“謝你幫我占位。”
青年撐着下颚,饒有興緻地看她:“你怎麼知道我幫你占的?”
林長樂眉眼含笑:“你這不是已經承認了麼。”
青年大笑幾聲,朗聲道:“你果真是個有趣的人。”
林長樂客氣問道:“敢問師兄高姓大名?”
青年指了指自己:“花狐,家中排行第六,唯一一個鑽研旁門左道懶散無用的,符陣上院第一天驕。”
林長樂不禁笑道:“為何符陣道在你口中成了旁門左道?”
花狐唏噓一笑,解釋道:“女帝治世時,河清海晏,武道、丹道、練器道、符陣道四道并舉,百家争鳴。但自女帝隕落,天下經曆逐鹿之亂,強者為尊促使武道昌盛,其餘三道因修行艱難進境緩慢,殺伐之力又不及武修,逐漸勢微。符陣道也難逃此劫,縱然符陣世家東燕君家,家主境界也不過止于道皇。”
林長樂淡然一笑,“殺伐之力武道為首,但符陣防禦卻無人能及,破城守城,符陣師皆為不可或缺之力。”
花狐歎道:“話雖如此,但如今符陣師在修真界的地位遠不及丹藥師和練器師,走上符陣道修行之路的,若非符陣世家出身,多半隻是圖個捷徑,寄望成為仙門士族的輔助客卿罷了。”
林長樂不禁問道:“那師兄為何修符陣道?”
花狐笑得幾分促狹:“因為我的武道天賦實在影響我發家緻富。”
“……”
他轉而反問:“那你呢?一介凡人,為何習符陣?”
林長樂垂眸,隻淡淡答了兩個字:“喜歡。”
花狐看着她,似是多了幾分興趣,不再多問,又道:“雖然你沒靈力用不了符陣,但若能辯過我,我便将這符陣院第一的名頭讓給你如何?”
林長樂笑出聲:“你已是道修境,何必同我一個凡人相争。”
花狐卻認真地看着她,眼中有幾分欣賞:“我倒覺得你這凡人,不平凡。且不說能來少空山書院的凡人皆出自仙門世家,那日路過庭院,聽你與王學官探讨符陣變化之理,問答新穎,不落俗套,當時便有心結交。”
林長樂看得出他言語中的誠懇,心頭一暖,拱手道:“日後還請花師兄多指點。”
花狐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符陣師若無大世家支持,就隻能靠售賣陣符謀生立足。境界越高,所制符篆威力越強,但若想讓人青眼有加,便得在法陣改良與自創上多下功夫,若隻是照本畫符,既無樂趣,又何以為稱第一?我想,張師弟所想,定和我一般。”
林長樂微微一笑,點頭道:“自然如此。”
“我果然沒看錯人。”花狐起身向門外走去,邊走邊回頭道:“若有事,便去最裡面的課舍找我。”
林長樂忍不住問:“你不是上院學官嗎?”
花狐揚眉一笑,“學官束縛頗多,助官弟子才自在,有時間發家緻富。”
“……”林長樂啞然失笑,這花師兄看來果真是個小财迷。
自此二人頻頻結伴,符陣之道的交流日漸深厚。
這日,兩人前往城中,馬車上,花狐忽幽幽歎道:“逐鹿之亂諸多強者隕落,符陣師亦然,那許多遠古符陣典籍也在那兵荒馬亂中掩埋失傳,實在令人扼腕。”
林長樂點點頭:“是啊,即便少空山書齋,符陣古籍也寥寥無幾。”
花狐輕笑:“若論符陣之藏書和傳承,東燕君家獨占鳌頭,可惜君家典籍隻準族内弟子閱覽。現今,能找到的稀缺抄本,怕是也隻剩一個地方了。”
“暗市?”林長樂道。
花狐調侃道:“我還以為你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公子。”
林長樂認真點頭笑道:“我的确是。”
她常窩在少空山不出,有意不惹人注目,也不想給别人添麻煩。
花狐身子一歪,半躺在馬車裡,斜睨道:“那你可知最大的暗市在哪兒?”
“長留山脈,長留城,”林長樂不假思索,“那裡曾是三界共存之地,靈源豐厚,吸引了無數強者修士和靈獸聚集,曆代宗師發迹之處,自然不缺古物珍藏。”
花狐訝然:“你小子,雖不出門,倒是博聞強識。”
“不過是書中所見,還得師兄多解說才是。”
花狐聞言,神色一收,緩緩說道:“女帝隕落時封印了長留之地,可逐鹿之亂,諸多強者聯手解開長留城禁制,裡面大量仙寶典籍被瓜分,爾後最強的中辰國占據了女帝旭日宮所在的長留山脈,曆經數代強者破開外山第一層封印,得天材地寶無數,中辰因此崛起,欲有一統天下之勢,直到五百年前,六國聯合圍攻中辰,那一戰慘烈無比死傷無數,中辰亡國,而六國道聖強者也幾乎盡數折損。亡辰國土被分食,唯長留之地由幾大仙宗實行共治,這也導緻長留城内勢力錯綜複雜,暗流湧動。”
“也難怪形成了無所不有的暗市。”
花狐點頭:“我已提前與暗市之人相約,今日碰碰運氣,看能否淘到些好東西。”他挑眉向林長樂抛了個眼神,“若不行,咱們隻有去長留。”
林長樂笑道:“那得好好籌謀一番。”
馬車在落邑城一條冷清的狹窄街口停下,下車前,花狐忽然問:“你身邊可有暗衛?”
林長樂想了想,“沒有。不過……大概有人在暗中跟随。”
花狐跳下車撇撇嘴,嫌棄道:“世家公子真是多事。”
不久,花狐背回一袋書卷,林長樂随意翻看,從中挑出一本遞給花狐:“這本勉強還算值得一看。”
“就一本,還‘勉強’?”花狐不滿哼哼道,“那老家夥可是收了我五十仙錠。”
林長樂正色道:“其實書香齋的符陣藏書已足夠豐富,隻是,全為正統之學。”
“正統?”花狐臉色倏然微變,一把捏住林長樂的手腕道:“小師弟,獵奇也要有個限度,你到底想找什麼?”
林長樂調皮的眨眨眼,輕笑道:“你猜?”
花狐看她片刻,松開手,眼帶幾分揶揄:“我爹常說我走旁門左道,他應該慶幸他兒子還沒有走邪門歪道。”他低聲道,“可你若不是凡人……”
“送我去刑掌司?”林長樂接話。
花狐哼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花狐言語雖帶玩笑,但眼神一凜:“歪門邪術多以活人為祭、血肉做餌、元神為眼,多屬奪舍詛咒生祭之類的腌漬術,早被各仙都正統視為大忌。”
林長樂溫言反駁道:“我倒覺得,死物不論正邪,一念之間皆有善惡,猶如劍者可衛道亦可行兇,何為正何為邪?”
花狐微微一愣,笑道:“你這凡人,倒比我還開竅。”
“況且,符陣之術,大道同源,正邪兩極卻同根,學理相通,根基交錯,若無正何來邪,若通邪又何懼邪?”林長樂一字一句正色道。
花狐怔了下,噗呲笑開:“你小子,不求仙問道真是可惜,埋沒你這渡化施道之才。”
林長樂跟着笑起來,揚眉蠱惑道:“花師兄,一起來學旁門左道,如何?”
花狐盯着她不答,随後慢慢伸出五根指頭晃了晃:“五十仙錠,怎麼算賬?”
林長樂為難道:“可惜我并無仙錠。”
花狐一怔,有些急了,“銀子百兩也成,隻能委屈師兄給你跑腳去兌換成仙錠。”
“……一本書100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