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了什麼？”

她下意識跟了上去，穿過一條幽長的巷道，來到一處高門大院前。

院門上高懸的牌匾寫着兩個大字 “蔣府”，門外跪着一名十五六歲的華衣少女，背脊筆直，神色倔強。

“這三小姐怎麼跪在這兒？”

“誰知道呢。”旁邊有人竊竊私語，“成日像個男子般打馬溜街，騎射玩樂，完全沒有富家小姐的矜持，隻會氣她爹。”

緊閉的府門忽然打開，一個中年男人怒氣沖沖地邁出來，身後跟着一衆仆從，他目光如劍，掃過少女，語氣冷冽：“三小姐，請回吧，你有臉跪在我蔣府門前，我還沒臉讓你跪。”

少女擡起頭，聲音不卑不亢：“蔣叔，梅姨為蔣家操勞一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何至于此？懇請讓她們一家重回蔣府吧。”

話音未落，遠處巷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四人步履匆匆趕來，白發老妪攙扶着一名面容憔悴的中年婦女，身後跟着兩個身材修長的少年，一人年約十八，一人約十五六。

他們走到蔣家主面前，噗通一聲齊齊跪下，中年婦女哭着開口：“家主，一切都是我教子無方，看在您早亡四弟的份上，求您讓玉書和玉清重返書院吧。”

少女聞言，臉色驟變，轉頭看向兩個少年，語氣中滿是不可置信：“什麼？你們被趕出了書院？”

周圍人群低聲議論。

“若是取消書院學牌，他們連參加科考的資格都沒了。”

“可不是嗎？蔣家四爺這一房，隻剩這小妾有後，本就勢微，若不能通過書院考取功名，這兄弟倆怕是從此落魄更被欺負。”

“聽說玉書自小聰慧，明年若能通過會試，入朝為官指日可待，可惜了，可惜了。”

蔣家主冷哼一聲，面色愈發冷峻：“書院乃讀聖賢書之地，你家玉清竟敢做出如此敗壞門風之事，哪個書院還敢留他。”

中年婦女淚流滿面，拉住小兒子玉清的手，聲音顫抖：“玉清，你快解釋啊，你沒有，你是被迫的，對不對？”

然而少年隻是低着頭，嘴唇緊抿，牙關咬得死緊，一句話也不肯說。

中年婦女急得轉向少女，哭訴道：“三小姐，求您看在往日我待你不薄的情分上，說句公道話，玉清真的沒有招惹您，對不對？”

少女沉默片刻，擡頭看了看玉清的方向，又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多了一抹悲怆，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開口：“蔣叔，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人群嘩然。

此時，蔣府門外忽然闖進幾人，為首一名中年男子氣勢洶洶，走上前一巴掌将少女掴倒在地。

“不孝女，還嫌不夠丢人嗎？來人，把小姐押回府。”

幾個仆從低頭不敢看，管事模樣的老者遲疑地上前勸道：“三小姐，聽老爺的，先回府吧。”

蔣家主冷笑着，眼中滿是輕蔑：“怎麼，敢做不敢認嗎？”

少女低頭擦掉嘴角的血絲，環視衆人，忽的揚起一個近乎瘋狂的笑容，她站起來，挺直脊梁，聲音清亮道：“我身為女子，是沒本事，不能撥籌科考，不能建功立業，甚至沒有保護他人之能，但我此生，敢做敢當，敢對天下人說，我就是喜歡蔣玉清。”

最後一句她幾乎是吼出來的，用盡了所有力量，聲音在巷中回蕩，震撼四座。

人群一片死寂，連趕來的中年男子也被這話氣得渾身發抖，又是一記耳光狠狠甩過去。

蔣玉清也擡頭向她看去，神色晦暗不明。

少女硬接下這巴掌，嘴角血迹更濃，卻依舊直視衆人，道：“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憑什麼我們不能找自己喜歡的人，憑什麼嫡庶不能婚配，”她擡手一指蔣家主，“憑什麼他的姻緣要你們這些王八蛋做主？”

“你，你這女子，成何體統！”蔣家主怒道。

少女閉眼緩口氣，聲音更提高一分，“你們誣陷他的那些書信，是我模仿寫的，你們說他與我私會，是我脅迫他去的，甚至……那些摟摟抱抱，皆因被我要挾。”

話音未落，蔣玉清手中的拳頭死死握緊，身形欲動，卻被母親和兄長牢牢按住。他母親流淚搖頭，兄長眼中滿是哀求，最終，他目光呆滞沉默地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趕來的中年男人怒吼一聲：“住口。”

少女仍舊揚着邪邪的笑意，冷冷說道：“我本就是這城中最沒婦德的女子，你們要将蔣家兄弟逐出書院，随便你們，反正蔣玉清受夠了我的‘騷擾’，如今換個人也不是不可以，書院裡英俊俏公子可多得是，黃家二公子，俊朗清秀，深得我心，武家大公子，白嫩可口……”

她故意拖長了聲音，用最惡劣的言辭，肆無忌憚地數落着書院裡的名門公子們。

圍觀衆人聽得毛骨悚然，個個面色難看。

蔣家主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對中年男子怒道：“這就是你家的嫡小姐？”

那中年男子臉色鐵青，氣得胸膛起伏，尚未喘勻氣，少女卻又涼涼一笑，接着說道：“哦，對了，蔣家主，你好像還有個十四歲的小公子也在書院？那孩子乖巧可愛，若我親他一口……蔣家主，你是否也會‘秉公處理’，将自己親兒子逐出書院？”

蔣家主氣得直抖，指着她怒罵：“你，你這女子毫不知廉恥……簡直瘋了。”

人群中開始躁動。

“這種惡女不除，書院孩子誰還能安生？”

“看來不是蔣家兄弟的錯，三小姐才是禍害根源。”

四下裡一片附和之聲，衆人紛紛指責。

“今日若不給個說法，以後誰家公子還敢去書院？”

中年男子臉色煞白，抖着嘴唇半晌無言，最終緩緩直起身，沉聲說道：“城中百姓今日作證，自此刻起，此女被逐出我族，我與她父女情份一刀兩斷，從此陌路，她落魄街頭，亦或橫死，皆與我族無關。”

老管家聞言，滿眼濕潤，哽咽着跪下道：“老爺，三小姐一個弱女子在外，要如何謀生？”

中年男子冷冷看了少女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她自己選的路，讓她自己走完。”

說罷，他拂袖而去，帶着一衆随從絕塵離開。

少女卻依舊站在原地，笑意未減半分。

蔣老爺瞥了眼依舊跪地的蔣家人，強壓怒火道：“跪在這幹什麼？還不回府，丢人現眼。”

婦人聞言，滿臉愧色，淚眼婆娑地扶起身旁的蔣玉書，又含淚對小兒子輕聲道：“娘求你，就當為了你最敬重的大哥。”

蔣玉書強忍着滿腔情緒，将弟弟扶起，見蔣玉清臉色蒼白，眼神迷茫，心中一陣刺痛，他強拉着玉清随母親步入蔣府，與少女擦肩而過時，蔣玉清微微頓了頓，卻始終未敢再看少女一眼，隻任由家人拉着向府内走去。

圍觀衆人紛紛對少女投以鄙夷目光，有人低聲啐道：“真是個禍害。”

“蔣家兄弟遇上她，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人群發出一陣唏噓，搖頭散去。

當街上恢複寂靜，少女才緩緩轉身離開，她的身影穿過街巷，一道又一道，越走越遠，最終來到一片寂靜的角落。

她蹲下身，将頭埋在膝間，狠狠咬住手背，牙齒深深陷入其中。

水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浸濕了她的衣襟，模糊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