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巴朝那一片狼藉的“床”的方向一揚,語氣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嘲諷,“你看這地方,像能再塞下一個人的樣子?還是說,好學生都自帶壓縮功能?”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沈北桉,意有所指。
沈北桉的指關節在拉杆上又收緊了一分,指甲幾乎要嵌進金屬裡。他強迫自己忽略對方話語裡的尖刺,維持着表面的平靜:“林叔叔說,我可以住書房,或者…客房。” 他環視一周,并沒看到任何像客房的迹象。
“呵,” 林南野短促地冷笑一聲,“書房?那是我放琴的地方。至于客房……”
他拖長了調子,帶着惡意的玩味,伸手指了指房間角落一個堆滿雜物、幾乎被一個巨大的舊音箱和幾箱空啤酒瓶淹沒的狹窄空間,“喏,那兒。自己收拾。别指望我幫你挪那些‘寶貝’,它們可比某些人先來的。” 他故意把“寶貝”兩個字咬得很重,眼神瞟過沈北桉的行李箱。
壓抑了一路的煩躁、對陌生環境的抗拒、對母親病情的擔憂,還有眼前這個少年毫不掩飾的敵意和輕慢,像無數根細小的針,終于刺破了沈北桉一直努力維持的冷靜外殼。
一股火氣直沖頭頂,讓他白皙的耳廓染上了一層薄紅。他不再試圖解釋,隻是用那雙清冷的眼睛,毫不避諱地迎上林南野帶着挑釁的目光。鏡片後的視線銳利如手術刀。
“看什麼看?” 林南野被他看得更加煩躁,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沒聽見?東西放那兒!别杵在門口當門神!礙事!” 他煩躁地揮了揮手,像是要驅趕什麼讨厭的蚊蠅,然後肩膀一聳,把剛才撞到門框的吉他往背上送了送,擡腿就要往外走。
他邁步的方向,恰好要經過沈北桉和行李箱的位置。狹窄的空間裡,他絲毫沒有避讓的意思,甚至帶着點故意的沖撞感。就在他擦着沈北桉的肩膀、鞋尖即将踢到那個灰色行李箱邊緣的刹那——
沈北桉動了。
他的動作極快,帶着一種近乎本能的、對私人領域被侵犯的防禦。他猛地将行李箱往後一拉,同時身體向旁邊一側。動作幹淨利落,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
林南野的腳步被這突如其來的阻擋和閃避弄得一頓,身體晃了一下才站穩。
他猛地扭頭,那雙帶着戾氣的眼睛死死盯住沈北桉,像是被徹底激怒了。空氣瞬間緊繃,充滿了火藥味,仿佛一點火星就能引爆。
“你……”
“南野!” 一個洪亮卻帶着疲憊的聲音及時在走廊那頭響起,打斷了即将爆發的沖突。
林父,也就是林叔叔,端着一盤切得歪歪扭扭的水果走了過來,臉上堆着歉意的笑,“北桉來了啊?快,快進來!南野,你這孩子,杵着幹嘛?幫北桉拿行李啊!” 他顯然沒看到剛才那一觸即發的對峙,隻當是兒子又在犯倔。
林南野看到父親,臉上那種外放的戾氣收斂了一些,但眼神裡的冷意和煩躁絲毫未減。
他瞥了一眼沈北桉,又看了看父親手裡那盤廉價的水果,嘴角勾起一個極其諷刺的弧度。
“拿行李?” 他嗤笑一聲,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沈北桉和林父的耳朵裡,“人家金貴着呢,我可不敢碰,萬一碰壞了,拿什麼賠?”
他刻意模仿着沈北桉那種清冷的語調,充滿了譏诮。說完,他再不看兩人,肩膀一撞,硬是從沈北桉和門框之間那點空隙擠了過去,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向客廳,隻留下一個寫着“生人勿近”的背影和空氣中尚未散盡的、屬于他的躁動氣息。
那盤水果在林父手裡顯得有些尴尬。
他看看兒子消失在客廳的背影,又看看門口站得筆直、面無表情的沈北桉,搓了搓手,幹笑兩聲:“北桉啊,别理他,他就這臭脾氣!來來來,進來,地方是亂了點,叔馬上幫你收拾!以後這就是你家,千萬别拘束!”
沈北桉的目光從林南野消失的方向收回,落在林父那張帶着讨好和無奈的臉上。
他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隻是輕輕推了一下眼鏡。
“謝謝林叔叔。”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喜怒,“我自己收拾就好。不麻煩您。” 他彎下腰,手指用力,将那個沉重的行李箱提了起來,越過門口散落的一堆樂譜和一隻倒地的啞鼓,徑直走向林南野剛才指的那個、堆滿雜物宛如垃圾場的角落。
他放下行李箱,沒有立刻打開。而是轉過身,走到那扇被林南野摔開的、通往小陽台的門前。門框上,剛才被吉他琴頸猛烈撞擊的地方,
留下了一道清晰而深刻的白色凹痕,在深色的門框上顯得格外刺眼,像一道新鮮的、無法忽視的傷口。
沈北桉伸出手,不是去觸碰那道凹痕,而是握住了冰冷的門把手。他停頓了一秒,然後,平靜而有力地,将門關上。
“咔哒。”
一聲輕響,隔絕了客廳隐約傳來的、節奏混亂的吉他撥弦聲,也暫時隔絕了門外那個混亂的世界。
狹小的雜物角落,灰塵在從唯一的小窗戶透進來的光柱裡無聲飛舞。沈北桉背對着門,站得筆直。
他緩緩摘下眼鏡,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眼鏡布,緩慢地、極其細緻地擦拭着鏡片。
沒有人看到他低垂的眼睫下,那深潭般的眸子裡,翻湧着怎樣冰冷的厭煩和一種近乎窒息的、對未來的茫然。
背包裡,母親CT片的硬角,再次清晰地硌在他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