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北桉站在餐桌前,手裡拿着剛從水槽裡拎出來的、還滴着水的濕抹布。
鏡片後的目光掃過這片景象,像冰冷的探照燈,精準地評估着每一處污漬的頑固程度。
一夜未眠的頭痛還在隐隐作祟,此刻被這濃烈的氣味和混亂的視覺沖擊無限放大,胃裡一陣翻攪。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那股生理性的厭惡和心底翻湧的煩躁。這裡是廚房,是進食的地方,必須保持最基本的衛生秩序。這無關喜好,是原則。
他放下抹布,拿起牆角的垃圾桶。動作幹脆利落收拾幹淨大部分垃圾。
就在他清理到餐桌邊緣一堆被油漬浸透的廢紙時,手指已經捏起幾張揉皺的稿紙——
“操!誰他媽讓你動我東西的?!”
一聲暴躁的、帶着剛睡醒沙啞的怒吼,炸雷般在門口響起。
林南野沖了進來。他顯然剛醒,頭發亂得像被炮轟過,身上還是那件皺巴巴的黑色T恤,眼睛因為睡眠不足布滿紅血絲。
沈北桉的動作頓住了。他捏着那幾張廢紙,指尖傳來油膩粘稠的觸感,讓他眉頭緊鎖。
他轉過頭,迎上林南野燃燒的目光,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沒有一絲波瀾:“餐桌是吃飯的地方,不是垃圾場。這些是垃圾,該清理了。” 他特意晃了晃手裡那幾張明顯沾着泡面油漬、字迹模糊的紙。
“垃圾?!” 林南野像是被這個詞徹底點燃了引信,兩步沖到餐桌前,一把奪過沈北桉手裡的那幾張紙,動作粗暴得差點把紙撕爛。
他死死捏着那幾張被油污浸透的紙,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聲音拔高,帶着一種被侵犯領地的狂怒:“你他媽眼睛長頭頂上了?這是老子剛寫的譜子!是垃圾?!你那個裝滿了廢紙的腦子才是垃圾!”
“譜子?” 沈北桉的目光掃過那幾張沾滿紅油、字迹被暈染得難以辨認、還粘着幾根幹硬面條的紙,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下撇了一下,一個毫不掩飾的、帶着冰冷嘲諷的弧度。“我隻看到妨礙衛生的污染物。有價值的譜子,不會出現在垃圾堆裡。”
“你!” 林南野被他眼神裡的輕蔑和話語裡的刻薄徹底激怒,理智的弦瞬間崩斷。
他猛地将手裡那幾張油污的譜子狠狠摔在餐桌上,“啪”的一聲,油星四濺!“你他媽算老幾?!輪得到你來管老子東西放哪兒?!這是我家!我想放哪兒放哪兒!看不慣就滾回你的無菌室去!”
他的吼聲在狹小的廚房裡回蕩,震得窗玻璃嗡嗡作響。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沈北桉臉上。
沈北桉沒有後退。鏡片後的目光反而更加銳利,像冰錐刺向對方失控的怒火。一夜積壓的疲憊、被噪音侵擾的煩躁、對這種混亂無序的深惡痛絕,在此刻被林南野的狂吼徹底引爆。
“你家?” 沈北桉的聲音依舊不高,卻字字如冰珠砸落,帶着一種淬毒的冷靜,“如果連最基本的整潔和對他人的尊重都做不到,這地方和垃圾中轉站有什麼區别?制造噪音,制造垃圾,制造混亂,這就是你所謂的‘你家’?”
他刻意加重了“垃圾中轉站”幾個字,目光掃過桌上的一片狼藉,最終落回林南野因憤怒而扭曲的臉上。
“你再說一遍?!” 林南野徹底暴怒,血紅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北桉,胸膛劇烈起伏,拳頭已經攥緊,手臂上的肌肉緊繃,仿佛下一秒就要揮過來。
廚房的空氣緊繃到了極點,充斥着濃烈的火藥味和泡面油脂的酸腐氣。
“吵什麼吵!都給我閉嘴!” 一聲更加疲憊、更加無奈的怒吼從門口傳來。林父下班回來了,手裡還拎着半袋米。
他看着劍拔弩張的兩人,尤其是兒子那副要吃人的樣子,臉上是深深的無力感和煩躁。
“南野!你又發什麼瘋!北桉幫你收拾桌子還收拾出錯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吼!”
“他扔我譜子!” 林南野指着桌上那幾張油污的紙,像指着罪證,對着父親咆哮。
“幾張破紙!沾了油就不能用了?值當你這麼吼?!”
林父疲憊地揮揮手,語氣帶着明顯的不耐煩和偏袒,“北桉也是好心!你看看這桌子,還能看嗎?像什麼樣子!趕緊收拾了!都别吵了!” 他重重地把米袋放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顯然不想再管這糟心事,轉身進了裡屋。
林父的介入,像一盆溫水潑在滾油上,林南野死死瞪着沈北桉,眼神裡的怒火幾乎要凝成實質的刀子。他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猛地彎腰,一把抓向垃圾桶!
“嘩啦!”
他将垃圾桶裡剛被沈北桉丢進去的幾個泡面桶和雜物全都倒了出來!湯汁、殘渣、揉皺的紙團、撥片……亂七八糟地重新攤了一地,比之前更加狼藉不堪!
“你愛幹淨是吧?” 林南野直起身,臉上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報複性的快意,聲音嘶啞,“行啊,現在,給我收拾幹淨!一點渣都不許剩!”
他指着地上那堆散發着惡臭的混合垃圾,挑釁地盯着沈北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不然,你今晚,還有以後每一個晚上,都别想睡安穩覺!老子讓你聽個夠!”
說完,他不再看沈北桉瞬間變得鐵青的臉色,猛地一腳踹開擋路的椅子,椅子腿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回到了卧室。
“砰!”
巨大的摔門聲,震得廚房牆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沈北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夕陽最後一點餘晖落在他挺直卻僵硬的脊背上。腳下,是林南野故意傾倒出來的、散發着酸腐惡臭的垃圾堆。
鏡片後,那雙清冷的眼睛裡,翻湧着前所未有的冰冷怒火和一種深沉的、被徹底冒犯的屈辱。
濕抹布還攥在他另一隻手裡,冰冷的水滴順着指縫,一滴、一滴,砸落在油膩肮髒的地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