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帶着一絲初秋的清冷。
沈北桉踏進七中校門時,腳步比平時快了幾分,他需要盡快穿過這片喧嚣,抵達教室那個安靜的角落。
昨夜被噪音反複切割的睡眠,化作太陽穴深處沉悶的敲擊感,每一次心跳都加重着那份疲憊和揮之不去的煩躁。
鏡片後的目光掃過喧鬧的人群,帶着一種隔絕的疏離。
公告欄前永遠是最擁擠的角落。
月考成績剛剛張貼,鮮紅的榜單如同磁石,吸引着所有渴望被看見或被比較的目光。興奮的議論、失望的歎息、故作輕松的玩笑,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嗡嗡作響。
沈北桉目不斜視,徑直從人潮邊緣走過,對那些或豔羨或嫉妒的目光視若無睹。
榜首的位置,他的名字——“沈北桉”三個工整的印刷體,高懸在最頂端,後面跟着一串近乎完美的分數。
這是他必須維持的秩序,他不需要旁人的認可,這分數本身,就是他對抗混亂、維系母親微弱希望的武器。
然而,就在他即将穿過這片喧嚣中心時,一個刻意拔高的、帶着誇張驚歎的聲音刺破了空氣:
“哇哦!又是沈大學神!甩開第二名三十多分!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啊!” 是班裡有名的“大喇叭”李響,正指着紅榜,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造作表情。
立刻有人接話,語氣酸溜溜的:“可不是嘛,人家腦子就是跟我們構造不一樣。聽說他家裡最近好像出事了?啧啧,這種時候還能考第一,真是…變态啊。”
“噓!小聲點!” 旁邊有人捅了捅說話的人,眼神瞟向沈北桉的方向。
沈北桉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仿佛那些議論隻是拂過耳邊的風。
他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隻是下颌線似乎繃得更緊了些,握着書包帶的手指微微收緊。
就在他即将走出人群投射過來的目光焦點時——
“滋啦——”
校園廣播特有的電流雜音毫無預兆地響起,短暫地壓下了公告欄前的喧鬧。
緊接着,一個刻闆、嚴肅、毫無起伏的中年女聲,透過遍布校園的喇叭,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角落:
“全校師生請注意。現在播報一則違紀通報:昨日放學後,高二(7)班林南野、趙銳、王鵬等五名同學,無視校規,在藝術樓廢棄排練室進行所謂‘樂隊’排練,音量嚴重超标,擾亂校園秩序,破壞公共環境。經查實,情況屬實。現對以上同學提出全校通報批評!望其他同學引以為戒,嚴格遵守校紀校規,将精力投入到學業之中……”
“噗——哈哈哈哈哈!” 李響第一個沒憋住,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大笑,“又是林南野他們那個‘逆光樂隊’?這月第幾次了?通報批評都快成他們樂隊周報了!”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我去,牛逼啊南野!教導主任的‘死亡名單’釘子戶!”
“逆光?我看是‘逆風’吧,專跟校規對着幹!”
“聽說昨天動靜賊大,隔壁實驗樓做實驗的都說玻璃在抖!”
“哈哈哈,通報批評,人林少爺在乎這個?人家追求的是搖滾精神,懂不懂?”
幸災樂禍的哄笑聲、模仿廣播腔的怪叫聲、故作深沉的調侃聲浪般湧起。
沈北桉的名字和榜首的光環,瞬間被這則更具“娛樂性”的通報沖刷得幹幹淨淨。
沈北桉的腳步,終于在這片突如其來的、針對另一個名字的喧嚣中,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僅僅一瞬。
林南野。
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冰冷厭煩的心湖裡,激起一圈微弱的漣漪。
昨夜那穿透牆壁、撕裂神經的噪音源頭,此刻被冠以“違紀通報”的名号,暴露在全校的目光和哄笑聲中。一種奇異的、近乎冰冷的解氣感,混合着更深沉的“果然如此”的厭煩,悄然掠過心頭。
之前他沒有注意過學校裡的這号人物,今天他默默關注到了這個人。
他沒有回頭去看公告欄附近是否站着那個桀骜的身影,也沒有去捕捉那些哄笑聲中是否有一個熟悉的、帶着沙啞和不屑的回應。
他隻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然後,他重新邁開腳步,背影挺直,像一把精準切割開喧嚣的尺子,頭也不回地走向教學樓的陰影深處。
身後,關于“逆光樂隊”和“通報釘子戶”林南野的哄笑與議論,還在沸反盈天地持續着,成為這清晨校園裡最刺耳的背景噪音。
—
傍晚,夕陽的餘晖帶着一種黏膩的暖意,透過林家那扇蒙着油污的廚房窗戶,斜斜地投射在餐桌上。
光線所及之處,一片狼藉如同戰後廢墟,散發着混合了隔夜油脂、香精調料和食物腐敗的複雜氣味。
餐桌中央,宛如一座小型垃圾山的,是至少七八個形态各異的泡面桶。
湯汁早已凝固,在桶壁上留下深褐色的、令人作嘔的油漬痕迹。揉成團的樂譜草稿、幾張印着骷髅頭的廉價貼紙、幾枚沾着灰塵的吉他撥片,像垃圾堆裡開出的怪異花朵,點綴在這片狼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