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燈的光圈像一枚暖黃色的琥珀,将書桌這一隅牢牢封印其中。沈北桉的指尖捏着鉛筆,筆尖懸停在《高等數學精解》攤開的書頁上方。一道關于多重積分與曲面方程的難題,複雜得如同糾纏的荊棘叢。窗外夜色濃稠,萬籁俱寂,隻有鉛筆芯在草稿紙上劃過的沙沙聲,和他自己平穩到近乎刻闆的呼吸。
他需要絕對的專注。母親最新的複查報告壓在背包最裡層,紙頁邊緣像冰冷的刀鋒,時刻抵着他的神經。每一個公式,每一個解出的答案,都是他試圖在命運湍急的河流中,為自己和母親壘起的一小方岌岌可危的立足之地。
突然,隔壁房間傳來一陣極其壓抑的、如同困獸低吼般的吉他噪音,随即是“砰”的一聲悶響,像是拳頭狠狠砸在什麼軟物上。緊接着,是拖動椅子的刺耳噪音,拖鞋趿拉着地闆的聲音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他緊閉的房門外。
沈北桉翻書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住。鏡片後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書頁上,仿佛并未被驚擾,隻是呼吸的節奏微微凝滞了一瞬。
“叩叩叩。”
敲門聲響起,帶着點急躁的意味。
沈北桉沒有立刻回應。他放下鉛筆,指尖在冰冷的書頁邊緣摩挲了一下,才緩緩開口,聲音是一貫的平穩:“有事?”
門外沉默了兩秒,林南野的聲音隔着門闆傳來,悶悶的,帶着顯而易見的煩躁:“……燈。我那邊燈管燒了,烏漆嘛黑。”
理由直白,甚至算不上請求,更像一種生硬的告知。沈北桉的目光掃過自己書桌上這盞唯一的光源——老舊,但穩定地散發着昏黃的光暈,恰好能覆蓋書桌和旁邊的椅子。
他沒有立刻回答。空氣凝固了幾秒。門外傳來林南野略顯不耐的、用腳尖點地的細微聲響。
終于,沈北桉伸出手,擰開了門鎖内側的旋鈕。
“咔哒。”
門被拉開一道縫隙。走廊的黑暗與房間的光線在門檻處形成一道分明的界線。林南野站在界線之外,大半身體隐在陰影裡,隻有半邊臉被門内的光暈照亮。他穿着那件洗得發灰的舊T恤,頭發有些淩亂,額角似乎還帶着點薄汗。他手裡拎着一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工具包,另一隻胳膊下夾着他那把深紅色的電吉他。他沒有看沈北桉,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直接投向書桌角落那盞台燈的光源,眼神裡帶着一種近乎貪婪的迫切。
沈北桉側身讓開。
林南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帶着一身松香和淡淡的汗味,徑直擦着沈北桉的肩膀擠了進來。他目标明确地走向書桌旁那把唯一的硬木椅子,将工具包“咚”地一聲放在椅子腿邊的地闆上,發出金屬工具碰撞的輕響。那把深紅色的吉他被他小心翼翼地靠在了書桌腿旁。
他拉過椅子,大剌剌地坐下,椅背正對着埋頭看書的沈北桉。他沒有一句解釋,也沒有絲毫客套,仿佛這是理所當然。他彎腰打開工具包,翻找起來,發出窸窸窣窣的噪音。
沈北桉重新坐下,拿起鉛筆。草稿紙上,複雜的曲面方程和積分符号在眼前交錯。他強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那些冰冷的符号上,筆尖落回紙面,試圖重新連接被打斷的思路。
“沙沙……”
鉛筆劃過紙張的聲音再次響起,卻比之前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滞澀。
林南野從工具包裡翻出了一個小巧的六角扳手、一小瓶深棕色的弦油、一根細棉簽和一塊淡黃色的擦琴布。他将那把深紅色的吉他抱到自己腿上,動作熟稔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琴頸暴露在台燈最明亮的光暈之下。
他開始工作。
首先是琴頸的調節。他拿起那個微小的六角扳手,低下頭,湊近琴頸根部那個隐蔽的調節孔。光暈清晰地勾勒出他低垂的側臉線條:挺直的鼻梁,緊抿的、沒什麼血色的薄唇,還有那濃密得驚人的、如同鴉羽般低垂的眼睫。燈光落在睫毛上,在眼睑下方投下兩彎濃墨重彩的扇形陰影。随着他專注地、極其細微地轉動扳手,那濃密的睫毛如同栖息在花蕊上的蝶翼,随着每一次屏息的調整而輕輕顫動。
空氣裡彌漫開弦油特有的、帶着點松節油氣味的微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