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門從裡邊被打開了,出來的人卻并不是梁薄舟。
而是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陌生男人,李珩目光直白的将他掃視了一圈,能看到那人衣領下斑駁的紅色痕迹,以及帶點褶皺的領帶,很明顯他開門前十分倉促不得體,剛才應該是在屋裡臨時整理了一番才出來給李珩開門的。
李珩将證件拿出來,朝他出示了一下,簡短道:“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有點事找梁薄舟先生,你是他的客人嗎?”
何金生一愣,他倒是沒想到有警察上門來找梁薄舟,一時間心裡發虛打鼓,面上卻仍然強作鎮定。
“警官,上次不是說薄舟已經洗清嫌疑了嗎?”何金生陪笑道:“這怎麼還麻煩您又跑一趟,這您看屋子也沒收拾,這……”
李珩懶得聽他廢話,直接撥開何金生的肩膀,從他身側穿了過去,大步進屋。
這是全酒店最好的房間,從布局上來看,無論是采光,還是構造,都沒得挑。
但是李珩一進來,就發現整個屋子極其陰暗,分明是大白天,屋裡厚重的窗簾卻被拉的嚴嚴實實,透不進一絲光亮。
活像是屋主人要在房間裡養蘑菇似的。
李珩把裡外卧室和套房都看了一遍,邊走動邊問:“梁薄舟呢?”
何金生“啊”了一聲,随即解釋道:“他不在,中午的時候導演找他出去吃飯,談後續劇組複工的事,房間裡就我一個。”
李珩轉過頭,輕描淡寫的問:“你是他什麼人?”
何金生笑了笑:“警官,我們是朋友。”
他不知道怎麼回事,他跟李珩說話的時候,卻不想直視李珩的目光,眼前的這位年輕警察不苟言笑,長了一雙銳利的深色眼睛,看誰都是一副審視的模樣,莫名讓人很不舒服。
“有什麼問題,您先問我也行。”何金生及時的岔開話題:“薄舟一時半刻的,還回不來。”
李珩将他盯了幾秒,片刻後舒緩了神色:“也行。”
“哎,警官您坐這邊,我去給您倒茶水。”
何金生說着就走到一旁去翻箱倒櫃,看得出來這是梁薄舟拍戲時經常住的酒店,那櫃子裡的東西多的都快堆成小山了。
李珩收回目光,在套房裡的小茶幾前坐了下來。
“平時梁薄舟拍戲的時候,你經常來看他嗎?”
何金生點點頭:“是的警官,我說了我們是朋友,我隻要工作不忙,就來照顧他。”
李珩眉心一挑:“你照顧他?他沒自己的助理和經紀人嗎?”
“有,但是我覺得他們都不細心。”何金生坦然道:“我空的時候就會過來,他也比較習慣我照顧他。”
李珩的視線在他西服衣領的褶皺上定住了片刻。
何金水一邊渾然不覺的繼續說話,一邊起身給李珩倒了杯水,很客氣的遞到他手裡。
“謝謝。”李珩接過水,神情平穩,不動聲色。
“魏Wink死亡那天,梁薄舟也在劇組拍戲,你當時也陪在他身邊嗎?”李珩晃着杯子裡水紋的漣漪,開口問道。
“那沒有。”何金生快速回答。
“我那時候在外地。”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警官,這跟案情有什麼關系嗎?”
“哦,沒有。”李珩放下盛滿水的玻璃杯,淡定道:“随便問問。”
“最近劇組收工的這幾天,一直都是你陪在梁薄舟身邊嗎?”
“是,薄舟很信任我,您不知道吧警官,他這人警惕心很高,誰也不信任,甚至不願意讓經紀人和助理進屋,隻允許我進來,其他人都是到房間門口跟他說兩句話就走,我一向懷疑這是頂流明星當久了的職業病。”何金生說到這裡不覺笑了起來。
何金生整個人心裡也放松了不少,他發現李珩隻是看着冷淡嚴肅,實則沒那麼難以說話,這種套話和審訊的技巧,相對他們這些常年在酒桌上推杯換盞的人來說,甚至有幾分生疏。
“那您這次來,是薄舟身上……還有什麼疑點嗎?他還有嫌疑嗎?”
李珩盯着他的眼睛,緩慢的搖了搖頭。
何金生看起來松了口氣。
“那就好,警官你先坐着,我打電話催他一下。”何金生起身去拿手機。
就在他即将觸碰到手機的前一秒,李珩忽然探過身去,淩空俯身,按住了何金生的手,不由分說将他的手按在了茶幾上。
“警官?”
李珩順手将他的手機拿到了自己手裡:“你确定你這通電話是打給梁薄舟的?”
“對啊,我還能打給誰?”何金生茫然的和他對視着。
“不是您要見他問話的嗎?”
李珩深吸了一口氣,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然後慢條斯理的拿起茶幾上的紅酒瓶,将木塞拔開低頭聞了聞。
“這瓶紅酒被打開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個小時,瓶子裡的酒水被喝掉了一半,旁邊的高腳杯上有清晰的紅色水漬幹涸後的痕迹。”李珩放下酒瓶,似笑非笑的對何金生道。
何金生周身難以自抑的一顫,心中警鈴大作,當即開口辯駁:“你什麼意思?”
“但是我在剛才跟你對話的過程中,發現你并沒有喝酒的迹象。”李珩平和道:“那麼這瓶紅酒會是誰喝的呢?”
何金生張口結舌:“那可能是誰無意間打開的——”
“可是您剛才自己告訴我,這間屋子裡從始至終隻有你跟梁薄舟兩個人。”李珩冷冷道:“需要我幫您回憶一下你半分鐘之前說的話嗎?”
何金生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過他平複了兩秒,在最短的時間内恢複了冷靜,擡頭直視着李珩道:“啊,對不起我忘了,警官,這紅酒是我喝的,剛才一着急沒想起來。”
“至于其他的嘛,我喝完酒去漱了口,還下樓吃了點别的,壓下去了,您看不出來也正常。”
李珩靠在牆上,耐心的等他把話說完。
然後他輕輕一歪頭:“是嗎,我剛剛上來前就找人調取了酒店近幾天所有的出入監控,不如我們一起去看一下,先生你到底有沒有出門吃東西,怎麼樣?”
何金生的臉色變的極其難看,他咬着牙瞪向李珩。
“我剛畢業的時候,還沒調到市局幹刑偵,那時候在交警大隊幹了大半年,每天查十幾二十個醉駕,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喝酒後的情态,以及跟醉酒相關的分辨細節。”李珩拎着他的手機扔到沙發上。
“先生,你诓錯人了。”
何金生火氣蹭的上來了,他一拍桌案怒道:“怎麼了,我在自己朋友訂的酒店裡喝點酒犯法嗎!?”
“哎你哪兒來的警察啊,就是這麼為群衆服務的嗎,千裡迢迢跑到群衆的私人領域裡來撒野,你有搜查證嗎!?”
李珩完全沒搭理他,兀自沿着沙發走到了卧室的房間門口。
“别急,我又沒說你喝酒違法。”
何金生快走兩步竄到李珩面前,攔住他要進梁薄舟卧室的舉動:“你要幹什麼!這是私人空間!”
李珩笑了一下,伸手強硬的扣住何金生的手臂,将他推進了卧室裡,自己也跟着進來。
“被褥之間尚有餘溫,被子底下藏着一套比你身形小一碼的睡衣,這明顯不是你的,而是梁薄舟的,被子裡的溫度說明有人剛才在這裡躺過,而且他離開的時間不長,你雖然衣領淩亂,但是你身上其他衣物都十分整齊完好,穿着這麼多層西裝上床不可能把被褥捂成這個溫度,所以我排除了你自己在床上的可能性。”
“最後你看到床單上那幾道明顯被用力撕扯過的抓痕了嗎?上面的褶皺都還沒被鋪平,說明有人在不久之前還躺在這張床上,十分痛苦的在忍受什麼,他應該是在掙紮着反抗某種暴力對待,而你身上并沒有被暴力對待過的痕迹,所以這個人不是你,那就隻能是梁薄舟了。”
何金生聽的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
“這些都隻是你的推測!”他怔愣了數秒,才磕磕絆絆的辯駁出一句話來。
李珩點點頭:“我知道你不服,那不如我們再看看這個。”
他說着一把掀翻了橫亘在卧室中央的大床,床下剛剛被藏起來的花瓶碎片散落一地,七零八落的躺在地闆上,精緻的釉彩殘敗而破損,在黑暗一片的卧室裡反射着淡淡的光澤。
李珩打開手電筒,朝何金生的眼睛上晃了晃,然後示意他看地面。
“花瓶的邊緣上有血,剛才我進卧室門的時候,就在床底下反射出來光芒了,這才是我點燃我疑點的最初開端,你不會以為你把這堆瓷器碎片藏的很好吧?”
何金生臉色沉到了谷底,他冷冰冰着一張臉,蓦然轉身就要出門。
“我會找我的律師來跟你交涉的,你這是赤裸裸的污蔑。”
隻聽空中“嘩啦”一聲手铐聲響,李珩閃電般上前擰過何金生的手腕,一把将他的手腕别在身後,硬生生将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反手按倒在地上。
手铐的金屬光澤反射出灼目的璀璨,李珩警校出身,常年出外勤,搏鬥技巧和應變能力敏銳度都是滿分,加上他手勁大的驚人,完全不是何金生這種平時不鍛煉的人能抵抗的了的。
“咔嚓”兩聲,險些沒給何金生捏的手骨都斷了。
他被迫給李珩壓制着跪在地上,雙手背後并攏,用手铐铐住了。
“你幹什麼!放開我!我沒犯事憑什麼铐我!”
李珩将他铐上以後,一手拎着他的衣領,将他提到了卧室門檻邊上,半蹲下來直視着他,聲音毫無起伏。
“我現在有充分的理由懷疑你非法虐待他人,待會兒你得跟我走一趟了。”
“不過在這之前你最好是告訴我,梁薄舟在哪兒?”李珩一字一句的逼問道。
何金生羞憤欲絕,驚恐憤怒到了極點。
“我憑什麼告訴你!你松開我,我沒虐待他!”
“隐藏受害人蹤迹,拒不交代,妨礙辦案,罪加一等。”李珩加重了語氣。
“你他媽的——”
何金生一邊高聲怒罵,一邊目光漂移,止不住的向卧室旁邊的那間小套房看去。
李珩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于是松了點手,将何金生随手扔在地上,自己朝小套房走進去了。
小套房裡十分空曠,除了一架鋼琴,就隻有一個半人高的衣櫃了。
李珩目光冷峻,沉默的注視着那衣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