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祈桓雙手接過,放到她的眼前,語氣溫柔。“送你的,今天這個天氣很适合放紙鸢。”
薄紗般的雲絮間,一隻彩繪鳳凰斜斜掠過。竹骨撐起脆響的宣紙,尾梢綴着流蘇,在風中簌簌抖開一片斑斓。
孩提時的她玩心大,經常在宮牆間放紙鸢。風筝線被樹枝卡住時,她身旁的侍女太監都束手無策。随宋尚書進宮拜見皇帝的宋祈桓見她着急忙慌,施展輕功上樹,成功幫她取了下來,紙鸢完好無損。
等疏月帶着禦前侍衛到樹下後,她早已被宋祈桓哄的歡聲笑語,兩人也因此結緣。
暮春的日光像融化的琥珀,軟軟地淌在青溪兩岸。
沈栀禾就站在柳樹邊,紙鸢随着她拉拽風筝線的動作在空中飄蕩。
而不遠處的山間小路上,衣衫褴褛的婦人望着空中突然出現的紙鸢喜出望外,急忙拉着身旁的男孩匆匆趕路。
她是從翼州逃難過來的,家中清貧,丈夫又被權貴欺壓而死,走投無路後才選擇上長京報官。奈何她大字不識,看不懂驿站上的路标,幸得好心人指路才踏上了這條京郊小路。
偏偏這條小路上人煙稀少,還一眼望不到頭,她當時都以為被戲弄了。如今看着高高懸挂在空中的紙鸢,她暗自吸了口氣,放松了緊繃的心神。
循着紙鸢的方向,不出半盞茶的功夫,她就拖拽着孩子走到了距離沈栀禾三十米遠的地方。
周圍還有一群年輕男子帶刀站立,幾個略施粉黛的姑娘在旁邊等候。
看這陣仗,她估計是遇見了長京豪貴。那婦人在荊棘叢後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男孩的臉,神情認真:“石頭,你乖乖躲在這裡,阿娘去去就回。”
看着這張和丈夫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臉,聯想到了他慘死的模樣,眸子裡又有了淚光。她不知道前方是何等人物,萬一舊事重演,她的石頭就徹底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那男孩才七歲左右,早早開了心智,也學着婦人的模樣為她擦拭臉龐,嗓音也因為多日未進食變的有些沙啞。“娘親别難過……”
她輕輕抱住了他,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後就匆忙起身離去。
旁邊的侍衛見從荊棘叢中突然冒出來一窮苦婦人,怕她來者不善要行刺公主,急忙抽刀攔住她。“臨儀長公主在此,你豈敢擅闖!”
誰知那婦人聽完像是遇見救星一般,情緒激動,雙膝下跪,言詞誠懇:“民婦無意擅闖驚擾鳳駕,請官爺通融,允許民婦求見殿下。”
這邊的動靜太大,惹得宋祈桓都頻頻回頭。沈栀禾從紙鸢上收回目光,把線放在了疏月手裡,擡腳向那争執之處走去。
“發生了什麼事?”
跪着地上的婦人望着面前的華貴少女,心知她就是他們口中的長公主,趕忙打斷侍衛的解釋,自己搶先開口。“民婦王麗,乃翼州人士,求長公主為民婦主持公道!”
沈栀禾看着她衣衫破爛,頭發也亂糟糟的纏在一起,不像是在說謊,思量片刻後揮手讓侍衛收劍入鞘。“你有什麼冤屈要禀告?”
“民婦要告那段家公子草菅人命!他違背地租合約,強行讓我丈夫勞役,讨要工錢無果後又遣人打死了他,還收回了民婦的田地。”她說着說着又在抹眼淚。
聞言,沈栀禾瞳孔微縮,她幾日前就一直在為抓住段家把柄而煞費苦心,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污點會在今天送上門來任她利用。
魚肉百姓,鬧出命案,當地官府不可能坐視不管,除非是官官相護,段太尉知情後才用權勢壓了下來。
思及此,她開口詢問,想确認自己的想法。“那翼州太守态度如何?”
“民婦呈上去的帖子無人問津,那衙門小厮随便尋了個由頭就把我打發了。”說這話時,她神情都透露着一股無力。雖說是衣食父母官,但哪有人會為了毫不相幹的人去得罪自己的前途。
她也知道那段家家大業大,是她惹不起的存在,但她咽不下這口氣。“求長公主還民婦一個公道,讓我丈夫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說完她還想朝着沈栀禾磕頭以示感激,卻沒想到身體被旁邊的侍衛的扶了起來。
“本宮受萬民供養,自當心懷天下,護百姓安康,這是我的責任。”她彎起漂亮的眼眸,朝王麗淺淺的笑,語氣溫柔和善。“本宮會還你們一個公道的。”
“多謝殿下……”她沒有受過教育,所謂的知書達禮也一概不知,隻能笨拙的用蒼白言語表達着感激。
沈栀禾擡手示意她落座,又讓疏月給她端了一碟點心以慰風塵。
“實不相瞞,民婦還有一個孩子……被趕出田莊後他一直跟在我身邊。我怕出……”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宋祈桓打斷了。“這個孩子是你的?”
青年側身露出了被侍女圍在臂彎裡的一個身影。他怕突然冒出的婦人會對沈栀禾不利,去荊棘叢中檢查了一番後發現了躲在那裡的孩童。
“是的是的……多謝公子……。”她在沈栀禾這邊待了這麼久,生怕石頭遭遇野蛇攻擊,如今看着他安然無恙,她心口的大石終于落下了。
而那個孩子也在聽見他母親的聲音後,掙脫開了束縛,急忙跑進他母親懷裡,隻露出一雙眼睛打量着周圍這些人。
王麗将沈栀禾賞給她的吃食都讓給她孩子吃了,許是多日未進食,那小孩狼吞虎咽的。
看着他這幅模樣,沈栀禾又吩咐人重新上了膳食,好生照看着這對母子。
待離人群稍遠一些後,宋祈桓才開口詢問:“殿下打算如何幫她?”
“你知道你臉上寫着什麼嗎?”
宋祈桓見她答非所問,心中狐疑:“什麼?”
“找我幫忙這四個大字。”她指尖摩挲着玉佩,朝他倏然一笑。“你放寬心,我自有定奪。”
雖說宋尚書在朝中頗有地位,但她不願因自己的緣故而麻煩宋祈桓。
再者,殺雞焉用牛刀?!她心裡有比世家更合适的人選。
那就是裴時逾,她打算讓他借題發揮,為進禦史台正名。
這人骨子裡清高孤傲,當年那些靠家族蔭庇而踏入仕途的世家公子在他手底下可沒少被磋磨。
如今她送他一份段家把柄,這人一高興說不定會答應與她合作,為她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