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意思?”沈栀禾面色不虞,語調都比剛才高了一個度。
“微臣隻是疑心,畢竟殿下口說無憑,方太醫會信你那番說辭可不代表陛下也會信。”
窗外竹影搖晃,夜裡微涼,吹的她忍不住将身上月白披風又往上攏了攏,待擡手拂過雲鬓後才睨着他。“怎麼,你要告密?”
青年搖了搖頭:“殿下如今在揚州一手遮天,侍衛随從都唯你是問,偌大地盤連隻鳥都飛不出去,微臣又哪有通風報信的能耐。”
“隻是殿下如此包庇外戚,你就不怕等到段家倒台之後他們又會成為旁人眼中新的“段家”麼?”
“正是要避免重蹈段家覆轍,才需在掌權之初立下規矩。權柄制衡、監察機制、任期限定,這些才是困住猛虎的牢籠。”她指尖劃過玉佩邊緣,“若因懼怕豺狼便永不牧羊,那才是真正将權柄拱手讓與段家之流。”
沈栀禾擡頭與他目光相接,語氣笃定:“再者,我皇兄對世家的态度本就至親至疏,我若此刻遞出引子,你怎麼保證他日後不會借其生事,到時死無對證,對錯全憑他的心意。”
“清流名臣含冤入獄,世家子弟人人自危就是你想看見的?”
她語氣認真,神情裡都是嚴肅,言辭鑿鑿讓裴時逾都為之一愣,緩了片刻才輕聲一笑:“伴君如伴虎,這樣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故事,殿下果真比微臣還要熟知通透。”
兩個人争鋒相對,你來我往毫不相讓。在旁邊候着的暗衛見少女沒應聲才适時見機插上了話,恭敬行禮道:“殿下,馬車已經備好了。”
沈栀禾溫聲回應,正要提着裙擺跨出門檻,身旁的青年卻擡手攔住了她:“殿下金枝玉葉,若是勞累過度皇上會怪罪的,馮叢海還是交由微臣前去抓捕吧。”
少女聞言從喉嚨裡溢出一聲冷笑:“裴卿今日才擺了本宮一道,如今還要占盡先機再擺我舅舅一道麼?”
她說完也不等他回應,直接揮袖推開了他,自顧自的往前方走去。
*
濃墨般的暮色自天穹垂落,卻在觸及樹冠時被層疊枝葉攪碎。殘月從雲隙漏出幾縷寒光,在密林間織就銀灰色的蛛網。
馬車車輪碾過幽徑小道上堆積的枯枝敗葉,時不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在寂靜的環境下顯的尤為突出。
偶有夜風掠過千年古樹的枝桠,帶起一陣沙沙絮語,驚起宿鳥撲棱棱騰空,也讓坐在馬車裡的馮叢海草木皆兵。
他掀開了簾子,本就老态的眉眼上皺紋叢生,又因逃命奔波更顯疲憊。“還有多久到山頭?”
趕馬的車夫高聲回應:“快了,還有一個時辰呢,您睡一會就到了。”
馮叢海卻根本放松不下來,整個人都如坐針氈。按照計劃他今日本來應該在水壩處巡查,誰知安插在那臨儀長公主身邊的探子來報說私宅暴露,金銀被查。
他一下就慌了,于是聽信讒言派人去謀害沈栀禾,又命令待在裴時逾身邊的随從故意掉包了密信。
這種種罪名,他一個腦袋都不夠砍的。為了自保又隻好再度生事來拖延時間逃之夭夭。
“真的會沒事嗎?”馮叢海越想越覺得心裡沒底,希冀的望着他身旁的侍衛——孟良。
“大人别擔心,這條小路隻有本地人才知道,而且揚州城門未開,公主肯定會以為您還在郊外轉悠。”男人雙手緩慢的摩挲着手中長劍,聲音溫和,垂眸寬慰着他。
“再說了,您與長京那位貴人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您有難他怎麼可能會見死不救。”
此話一出,馮叢海緩緩呼出了一口氣,心巴上也像是被人撓了一下,律動都慢了下來。
他用袖子擦幹淨自己額頭上因焦慮而冒出來的冷汗,沙啞着開口:“你說的對,我手裡還有我們交易的證據,他為了不落人話柄肯定會對我出手相助的。”
像是為了增強自己這番話的說服力,他又自言自語道:“而且那個長公主我都遣人打聽過,她不是當今陛下的胞妹,更沒有掌握實權,至于陪同的朝臣也是個新人,她們倆的勢力肯定比不過他。”
馮叢海說的言之有理,孟良也齊齊點頭,谄媚道:“太守您果然行事周全,我要是那個貴人我肯定會繼續與您合作。”
正當二人打算以茶代酒提前慶祝逃出生天之時,窗外竹影突然劇烈搖晃,那侍衛猛地往下按壓馮叢海腰身,意在躲過破窗而入的弩箭。
淬毒的箭簇釘入馬車側面廂壁時,馮叢海都吓的直不起身子,抱頭躲在角落,一陣哆嗦:“你……你快去看看什麼情況。”
孟良看着突如其來的兇器也緩了一口氣,雙手慢慢的揉了揉自己心口,畢竟剛剛離死亡隻差一步。
馬車周圍的其他侍衛顯然也察覺到有不速之客靠近,紛紛拔出長劍與其周旋。
其中一人高聲呼道:“來者報上名來,月黑風高夜休要在此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