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漫過檐角,露水凝在藤蘿葉尖搖搖欲墜,青磚地上也橫斜着海棠花影,被夜風拂過碎了一地。
沈栀禾正倚着雕花窗棂,指尖摩挲着手中的白玉瓷杯,目光沉沉的落在案幾上攤開的古籍文書中。
那上面白紙黑字,逐一叙述的都是有關西域蠱蟲的說明,旁邊的宣紙上也密密麻麻,寫滿了方延對馮叢海病情的診斷。
但術業有專攻,方延能做的也僅僅是緩解他所受的痛苦,并不能藥到病除。
沈栀禾為此憂心了一夜,本就被夢魇驚擾的她又再度輾轉反側,眼角下都落了淡淡的青污。
疏月跪坐在青玉簟上為她梳妝時,話裡話外都是憐惜之意:“殿下……你自己的身體才最重要,旁的事都可以先放一放,不必逼自己太緊的。”
少女搖了搖頭,眉眼間都是無奈:“馮叢海這事延誤不得,若他死于蠱蟲之下,光憑那些書信我根本扳不倒賀家。”
“更何況賀泉身在高位,沒了揚州太守替他斂髒,還有其他官員願意毛遂自薦為他賣命。所以賀泉必須落網,馮叢海也隻能活,本宮不能放手不管。”
疏月知道自家公主性情倔強,認定的事便不會改變,此刻見她神情笃定也知揚州一案無回旋餘地,隻好垂眸尋個折中的法子。
她邊往她發髻上插步搖邊說:“那奴婢自今日起去吩咐小廚房為殿下準備安神湯?”
少女拒絕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進來禀報要事的季漾給打斷了。
“殿下,人在外頭候着了,卑職把揚州城内所有的大夫都找過來了。”
沈栀禾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昨夜方延的話如同砸了個平地驚雷,待季漾回府後她便馬不停蹄的要求人去遍尋名醫,一刻也沒停歇。
她隔着鏡像與他對視,溫聲道:“揚州政務繁忙,你也多有勞累,今日晌午就回去歇着吧。”
青年沒動,濃密睫羽斂下眼眸,朝她俯身作揖:“殿下現在不是打算去地牢探視馮叢海麼?他老奸巨猾又心懷不軌,還是讓卑職陪殿下一同前去吧。”
少女聞言抿唇輕笑:“他如今已是窮途末路了,還能掀起什麼風浪來。”
見他仍舊倔着沒動,沈栀禾複又擺手示意道:“罷了罷了,随你,要去就去吧。”
她話音落下後青年就退出了内室,抱臂倚靠在門廊前等她梳妝打扮。
半盞茶後兩人才一前一後踏進了馮府的地牢中,身後還跟着七位大夫。
空中滿是潮濕氣味,懸挂在牆壁上的火把也是倏忽明滅,光影搖動間才能清楚的看見牆面上層層疊疊的血手印。
刑具架上彎曲的鈎刃還挂着半片風幹的皮肉,沈栀禾隻瞥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
不遠處的地牢負責人在看見公主親臨後便着急忙慌的跑過來為她引路,整個人謙卑恭順。“殿下,這邊。”
季漾則持刀側立護在她身旁,兩人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地牢幽暗,密徑也多為直道,方便采光。他們頃刻間便走完大部分路程,在最裡面的一間牢房前停了下來。
随着小厮開鎖的叮當聲響,原本蜷縮在草甸上的馮叢海也開始有了動靜。他緩慢的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少女華貴的衣裙,再往上便對上了她那雙平日裡清麗漂亮的眼眸。
“殿下……”
他嗓音沙啞,被西域蠱蟲折磨的早已沒了人樣,眼睛仿佛幹枯的水井,雙目無神。本就皺紋從生的面龐更是變得幹癟,一下就蒼老了十歲不止。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故事再次上演,沈栀禾隻覺悲涼。她微微偏過頭,朝後使了眼色示意他們挨個上前為其整治。
剛才引路的那個男人則一門心思都記挂在了少女身上,看她眉心微蹙便一臉谄媚的湊了上來,讨好道:“殿下是不是累了,奴才這就遣人去搬張椅子讓殿下休息,順便沏壺好茶。”
季漾也覺得沈栀禾近日來多有疲憊,靠面容上化的濃妝才多提了幾分氣色。他擡眼望向她,語氣都是擔憂:“殿下,你是不是也不舒服?”
少女聞言擺了擺手,溫聲道:“本宮無礙,你不要太過杞人憂天了。”
說完她便有意揭過了這段插曲,視線穩穩的落在站在牢房角落裡的一名老者,開口詢問:“情況如何了?”
姓胡的那名大夫這才挪動步子走至她跟前,他頭發蒼蒼,神色略顯凝重,說話時嘴角發白的胡須都在随之微微顫動:“殿下,草民學藝不精……實在是看不出來他症狀所在。”
沈栀禾摩挲着瓷杯,聽見這話時并不覺驚訝,擡眼望向他身後衆人:“其他人呢?”
對面六人暮地都低下了頭,不約而同的表明自己無從下手。
半個身子都癱軟在草甸上的馮叢海在聽見這些話後神色都變的如喪考妣,嘴角耷拉着,眼睛裡流露出悲哀,乞求她。“……殿下,我不想死啊,你救救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