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雪翎一個人坐在亭内,說賞景,其實心思全不在這兒。
她手輕輕搭在點心邊,沒有動一塊。
因此當她的視線掃過池塘邊的春色,落到田弄溪身上時,是有些微微愣神的。
不過很快,她就收拾好了情緒。
窮丈夫家的窮孩子,整個家的男丁都在莊府,就是池塘裡的魚都能猜到她是來幹什麼的。
莊雪翎對這個侄女沒什麼看法,簡而言之就是漠視,和田家人一樣漠視她。
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渾身上下隻有那張臉略微出彩點,便是捏在手上逗樂都嫌無趣。
更遑論浪費時間幹點别的呢?
莊雪翎随手撚了塊點心,邊抿邊看着越來越近的身影。
直到田弄溪一隻腳踏進亭子,她才和突然驚醒般“嗯?”了聲。
“坐,二娘。”
嘴巴是勾起來的,眼裡卻沒很深的笑意。
田弄溪不是沒看見,卻還是大剌剌地坐了下來。
她腦子裡有重物壓着,弦搖搖欲墜。
來的路上,還在努力回憶這位二叔母究竟是什麼性格。
遺憾的是,莊雪翎和田家不常來往,田二娘又腼腆至極,偶有全家一起去莊家拜見時也會獨自留在家裡。
因此田二娘隻在過年時見過莊雪翎匆匆幾面。
對她的印象隻有兩個字——冷漠。
無論田家發生什麼都置身事外的二叔母,大抵從來不覺得自己和這個貧窮的家庭有什麼關系。
田二娘沒有羨慕過,沒有人教她幹活之外的事。
田弄溪笑着和莊雪翎打招呼,她是很自矜的人,即使在家也披羅戴翠。
璀璨的陽光不多不少地落在她身上,襯的整個人光彩溢目。
在兩個世界都既沒有錢也沒有愛的田弄溪垂着眼睛看桌子上精美的點心,心裡産生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給自己倒了杯茶,壓了壓心緒,在莊雪翎開口問之前說:“二叔母,我來看看小祖和爺爺。”
“小祖?”莊雪翎微微笑了起來,“莊家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
田弄溪懂了,問:“他現在叫?”
“嘉賜。”莊雪翎說,“莊嘉賜。”
田農樂讀過點書,卻還是腦子不清醒,選了幾天選出個嘉賜。
嘉是莊家這一代的輩分,賜則是上天恩賜。
不再有新生的莊家,借了他田家的種狸貓換太子,此乃恩賜。
莊雪翎不置可否。
她不明白莊家人的急切,隻覺得不管是田耀祖還是莊嘉賜都不是莊家人。
田弄溪點了點頭,她并不在意。
隻是剛要開口時話鋒一轉,不知怎麼就拉了二人出來做擋箭牌。
莊雪翎說:“他不願意,哭鬧得惹人心煩,你二叔送去祠堂了。”
田弄溪咽下即将沖破喉嚨的笑,皺起眉毛,一副不認同的樣子。
她本能演了起來,卻又想起自己來這兒的原因,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舉動,剛壓下的笑意又浮了上來。
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表情讓莊雪翎有些警覺,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這個便宜侄女,問:“出什麼事了嗎?”
“沒什麼,就是……”
莊雪翎不願聽,打斷說:“府上的郎中配了點良方,藥都抓好了,你回去的時候帶給娘。”
田弄溪才剛坐下,就談到“回去”,趕客之意溢于言表。
“好。”田弄溪正猶豫呢,心裡的十級大風不停地刮着,在這一刻吹向了不說。
扶漣被喚出來,領着田弄溪要去拿藥。
她乖巧地站起身,卻在離開亭子後停了下來。
“田姑娘?”扶漣對田家人沒甚好感,自然語氣不佳,硬邦邦地說:“路在這邊。”
一直若有所思的女孩神色突然堅定了幾分,擡眸對她笑了笑,轉過身又進了亭子。
莊雪翎微皺着眉看向這個不熟悉的侄女。
“有件事。”田弄溪有些難以啟齒,不知道從何說起,索性不假思索,“二叔他……”
……
/
一輛馬車不急不緩地行駛,速度慢到往來人側目而視。
它正巧和推着闆車的田弄溪并肩。
田弄溪隻顧着埋頭走路,腦海裡還在回放莊雪翎的一舉一動。
下一秒,清風将一道溫柔的聲音娓娓訴說。
那音色很熟悉,幾乎是同一秒,這具身體不由自主地追蹤起聲音的來源
——馬車裡。
田弄溪猛地擡頭看向馬車,甚至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風溜進馬車内,帶起一小片素淨的簾子。
從田弄溪的視角,隻能看到一小半消瘦的側臉。
前面的行人給兩輛車讓了道,車夫揚鞭提速。
馬蹄“哒哒”揚起,沒帶起來一粒灰塵。
離開這條街時,剛并肩的姑娘已經不見蹤迹了。
田弄溪推着闆車回家,隻覺得這些天成日吃那麼多不是沒用的。
身體好了點,一個人推着有點重的車倒也沒太累。
她推着車到了家時,天還未完全黑透。
正是飯點,小巷内人聲鼎沸,襯托的田家和隔壁戚家格外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