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着頭,不敢看太子。
片刻後,頭頂忽然響起一聲冷笑。
“嗯,孤讓他活。”
謝明棠咬了咬唇,假裝沒聽出太子話裡的怒氣,稍微卸下心神。
皇兄從來沒騙過她。
“鄭禧,拉頭豹子。”頭頂忽然想起皇帝的聲音,他吩咐大太監,“再來頭虎,一起。”
謝明棠猛地擡頭,看向不知何時過來的皇帝。
他們之間隻隔着一個人的距離,彼此的說話聲清晰可聞。他定然能聽到,她剛剛在和太子求情……
“……父皇?”
“難得看到衆臣如此亢奮,朕也看得熱血沸騰。鄭禧,再來兩頭猛獸。”
台上沸騰聲又起,高呼陛下萬歲。
“嗯?滿滿,怎麼了?”皇帝似是才注意到她,神情寵溺愛護,“想說什麼?”
謝明棠有些遲疑。
“大膽說,父皇必定全都滿足你。”
謝明棠和他溫和的眼對上。
她率先移開目光,勉強扯出笑容,“好久沒見到父皇了,有點想您。”
“你啊你。”皇帝呵呵一笑,無奈搖了搖頭,“你這孩子,慣會撒嬌。是不是昨夜落水,吓着了?”
他轉頭吩咐鄭禧,“新昌國進獻的浮光錦,全都送到公主府上。還有,琉璃盞,鳴玉簪,南海珍珠,都一并送去。”
謝明棠哽了哽。
頓了頓,她燦然一笑,尾音綿長嬌俏,“父皇真好,全都是兒臣喜歡的。”
算了。
這奴隸若死了,就無法說出她意圖輕生的秘密了。
于她是件好事。
于他,這就是他的命吧。誰能逃過命呢。
謝明棠閉上眼,不願再看。
吵嚷聲卻一個勁得往耳朵裡鑽。
關着野獸的籠子打開了。
獵豹和老虎一起撲向男人。
男人被咬到腿了。
男人一動不動趴在沙裡。
“滿滿,别扣手指。”
太子伸手,溫和卻強硬地撐開她的手掌,柔軟的錦帕一點點擦掉幹涸的血漬,“皇兄不會讓他死的,巡防軍都在呢。”
謝明棠遽然睜開眼。
長她九歲的兄長正努力柔和自己的眉眼,耐心安撫她。
就像母後離世那晚,習慣冷着臉的小大人皺着眉,雙手掐上自己的腮幫子,努力扮出鬼臉逗她笑。
皇兄……
“去死吧——”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忽然從旁邊射出,冷銳的刀刃直直襲過來。
謝明棠睜大眼,“皇兄!小心!後面——”
她下意識撲向太子。
白光閃爍,冷鋒插入皮肉的聲音響起,她嗅到了淡淡的苦味。
砰地一聲。
刺客被一直守在旁邊的巡防軍刺中腹部,猝然倒地,血流了出來。
幾乎同時,一聲虎嘯震響山林。
本應在鬥獸場的獵豹彈跳而起,迅捷越過圍欄,目标明确地沖向觀禮台。老虎緊随其後。
獸爪輕而易舉刮破了攔路人的肚子,血花在空中綻開,五髒肺腑盡數落下。
謝明棠臉色慘白,嘴唇發抖,差點兒吐出來。
“保護好公主。”
眼前驟然一黑。
溫熱的大掌捂上她的眼,太子輕輕把她推到椿榕旁邊。
等她睜眼時,隻看到謝明昭清瘦挺拔的背影,以及被人牆攔在下面,正張着血口獠牙肆意進食的猛虎。
台上台下亂成了一鍋粥,尖叫聲四起。
她咬了咬牙,害怕地抱緊椿榕。
不隻有鬥獸場上的老虎和豹子。
嘈雜的奔跑聲和卷起的塵土,讓在場的人都煞白了臉。
“這,這些都是圍獵的獵物……”
“都,跑,都跑出來了?夫君這可如何是好啊……”
“陛下,這這這怎麼辦啊!”
“太子殿下還在外面,在這的巡防軍至少有幾百人,怎麼會被這些畜生攔住?!”
大臣們強裝鎮定,家眷們卻早已恐慌。
一時間,嗚咽聲不斷。
“都吵什麼。朕還沒死呢。”皇帝臉色微沉,強壓着怒火,“鄭禧,外面如何?”
“回陛下,有太子殿下指揮巡防軍,這些畜生暫時進不來。”鄭禧往後方指了指,“李副将率人開辟了一條路,陛下……”
“走!”
皇帝當機立斷,率先朝後走去,大臣和家眷緊随其後。留下的侍衛緊緊護送。
他們互相推搡着,争先恐後地往唯一的出口擠。
誰都沒有提到太子。
椿榕暗中砸開桌上的琉璃壺,撿起其中最長的一塊碎片,用手帕包着,緊緊握在手裡。
她神情冷冽嚴肅,“公主,我們也走吧。”
“不,不行。皇兄一個人扛不住的。”
謝明棠一直留意着外面。
她用力掐了下胳膊上的軟肉,逼迫自己把哭腔咽回去。
不能哭,不能慌,不要害怕,要幫幫皇兄。
他身體不好,即便有人貼身保護,也難免被不長眼的野獸傷到。
謝明棠哽咽着,不停吸着鼻子,極力冷靜地觀察周圍。
——不對勁。
因為圍獵被特意圈起來的獵物怎麼會突然奔向這裡,而且舉止狂熱,目标明确。
仿佛就是沖着觀禮台來的。
因為這裡人多?不對,去年就沒有出現這種情況。
或許是因為這裡,有什麼吸引它們的東西。
……有什麼例外?
謝明棠想到了什麼,猛地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刺客。
他穿着巡防軍的衣服,長相平平。
她望過去,卻見他迅速變臉,一臉得意地朝她獰笑。
她被吓得一抖。
謝明棠猛地退後半步,用力拽住椿榕,急促道,“是他!是他在吸引野獸!”
“晚了,小公主。”
刺客一把抽出插進腹部的刀,鮮血噴湧,濃郁的苦味散開。
野獸們的嚎叫聲緊跟着變得更狂熱。
謝明棠瞪大了眼,終于明白吸引它們的是什麼了。
“是他的血!血裡有東西!”
話音未落,刺客撲了過來。
刀光閃過,滾燙腥鹹的血糊了她一臉,護在公主前面的侍衛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一刀結束了性命。
他猙獰着臉,雙眼赤紅,猶如惡鬼。
幾息間,閃到她面前。
“殺不了謝明昭,殺了你這個他最疼愛的妹妹,也不虧!哈哈哈哈哈!”
謝明棠手腳發軟,失聲尖叫。
“公主!”
椿榕高高舉起手中的琉璃碎片。
刺啦——
近在眼前的面孔驟然僵住,獰笑凝固。
哐啷——
他緊握着的刀猛地砸到地上。
砰——
他噴出一大口血,轟然倒下。
刺客的後心處插着一把刀。
順着刀柄向上看,是那個她以為早就被野獸咬死了的奴隸。
他渾身是血。
筆直地站在那,投下陰影,擋住了微冷的日光。
勒住脖頸般的窒息感陡然散去。
謝明棠捂着胸口,大口呼吸,懸在眼眶裡的淚珠終于滾落,“你——”
她看向男人,聲音發抖,從嗓子裡艱難憋出一個字。
一動不動的男人忽然舉起手。
謝明棠一抖。
——男人雙眼一閉,突然昏倒在地。
謝明棠一陣腿軟,猛地跪倒在地,“他……”
“公主!”椿榕一把扔掉琉璃碎片,連忙扶起她。
“滿滿!”
“公主殿下!”
野獸的嚎叫不知何時消失了,太子和侍衛們圍了過來,擋住了男人的身影。